书房的门,在叶冰裳身后缓缓合上。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仿佛一个世界的终结,与另一个世界的开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书房,又是怎么穿过那条冰冷幽长的回廊。她的四肢僵硬,血液仿佛在血管中凝固,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却又沉重得仿佛拖着整个王朝的尸骸。
蓝慕云的那些话,像是一群挣脱了锁链的魔鬼,在她的脑海中疯狂地冲撞、嘶吼。
“我们的目标,其实是一样的。”
“你那套需要靠谎言来维护的‘正义’,和我这种更高效的‘手段’,到底哪一个,对这个天下更好?”
“我在做的,是彻底清扫这间屋子。”
“我希望你,能成为与我并肩执棋的人。”
……并肩执棋?
多么可笑,又多么讽刺。
一个将人命视为草芥,将朝堂玩弄于股掌,将滔天水患化为政治筹码的男人,竟然邀请她这个大乾第一名捕,与他“并肩执棋”。
他凭什么?
他又把她当成了什么?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与无尽悲哀的寒流,从她的心脏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她的身体,在这深秋的夜里,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国公府还是那个国公府,亭台楼阁,静谧如画。但此刻在叶冰裳眼中,这里不再是家,而是一座用无数谎言和阴谋堆砌而成的、金碧辉煌的囚笼。而她,就是那只被囚禁其中,还自以为在守护正义的、最可悲的鸟。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
多一秒,她都感觉自己会被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所吞噬。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国公府,漫无目的地走在京城深夜的街道上。
- - -
次日,天光大亮。
叶冰裳在一间简陋的客栈中醒来。她彻夜未眠,双眼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颓败与冰冷。
她换上了一身寻常的布衣,摘掉了所有官宦人家的配饰,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游魂。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抓他吗?
用什么罪名?他所有的罪行,都被包裹在“为国除奸”的赫赫功绩之下。她拿出的每一份证据,都只会变成射向她自己的利箭。他坦诚得可怕,也算计得可怕。
阻止他吗?
她连他真正的目的都不知道,又该如何阻止?
她的信念,她的骄傲,她二十多年来建立起的一切,都在那个书房里,被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击得粉碎。
就在她心神恍惚,如行尸走肉般穿过朱雀大街时,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和侍卫清道的呵斥声,让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一架装饰华美,烙印着皇家徽记的马车,缓缓驶来。
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露出一张天真烂漫,却又带着一丝与生俱来贵气的少女脸庞。
是昭阳公主,龙清月。
“咦?那不是冰裳姐姐吗?”
昭阳公主清脆的声音响起,马车应声而停。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提着裙摆,轻盈地跳下马车,不顾宫女的劝阻,径直跑到叶冰裳面前。
“冰裳姐姐!我可算见到你了!”昭阳公主亲热地拉住叶冰裳的手,一双明亮的眼睛笑得像月牙儿,“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我听父皇说,多亏了你,才查出了大皇兄那个坏蛋的阴谋!你都不知道,父皇这几天有多高兴呢!”
叶冰裳看着她那张不染尘埃的笑脸,心中一阵刺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公主谬赞了,不过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这可不是谬赞!”昭阳公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女孩特有的、炫耀般的兴奋,“蓝哥哥也一直夸你呢!他说,普天之下,也只有冰裳姐姐你有这样的魄力和手段,能为天下百姓,斩断腐肉,剔除毒瘤!”
“斩断腐肉,剔除毒瘤……”
这八个字,如同八道天雷,狠狠地劈进了叶冰裳的脑海!
这不正是昨夜,蓝慕云在书房里对她说的话吗?
一字不差!
他不仅对她说了,还对这位深居宫中、不谙世事的公主殿下说了。他在用他那套扭曲的“正义论”,去影响,去塑造这位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昭阳公主看到叶冰裳瞬间惨白的脸色,关切地问道:“冰裳姐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叶冰裳猛地回过神,她看着眼前这张“天真”的脸,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
昭阳公主,真的天真吗?
她想起了那日在宫中,这位公主对自己丈夫那些“未来故事”的精准诘问。
她想起了这位公主,是如何轻而易举地,就将代表着宫中最高权限之一的金叶子发簪,赠予了蓝慕云。
眼前这个少女,根本就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金丝雀。
她是一只早已看透了宫墙内外所有肮脏,并渴望着改变的、野心勃勃的雏凤!
而蓝慕云,他看穿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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