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冰裳回京的那一日,天色阴沉。
当清丈田亩的政令,带着江南士族的人头和血,畅通无阻地推行至全国时,整个京城都知道,那位曾经的铁面神捕,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活阎王”。
叶冰裳没有在监察司停留,甚至没有回家。她径直走向了那座如今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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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内,所有下人见到她,都如同石雕般僵在原地,慌忙躬身,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她穿过花园,走向王府最深处,那间属于蓝慕云的书房。
门,虚掩着。
她推门而入。
蓝慕云就坐在书案后,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正神情专注地,擦拭着一柄古剑。剑身映着烛火,流淌着清冷的光。
他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来,听到脚步声,连头都没有抬。
“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个等待晚归妻子的普通丈夫。但这句问候,在此刻,显得无比虚伪。
叶冰裳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一种解剖般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目光看着他。
“江南的茶,不如京城的好喝吧。”蓝慕云将剑擦拭干净,缓缓归鞘,然后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不含任何杂质的微笑,“娘子,辛苦了。”
他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想为她理一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
叶冰裳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你算准了我会用那半块虎符。”她开口,声音平直得像绷紧的钢丝,这是一个陈述,而非疑问。
“我没有算准。”蓝慕云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只是相信,当我的妻子想要做成一件事时,她会不惜一切代价。”
“你做得很好,娘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这句赞许,像淬毒的羽毛,轻轻拂过叶冰裳的心。
“我用舆论造势,伪造密令,私调驻军,当众杀人……”叶冰裳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陈列他的罪证,“这些,都是你想要的。你把我,变成了一把最好用的刀。”
“不。”蓝慕云再次摇头,他上前一步,这一次,叶冰裳没有再退。
“我不是把你变成刀。”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蛊惑人心的魔力,“我只是,帮你打碎了那把锁住你自己的、名为‘规矩’的枷锁。你不是变成了我,你只是,变成了更真实的你自己。”
他直视着她的双眼,缓缓说道:“告诉我,冰裳。当你看着王宗谦的人头落地,看着整个江南的士族都在你脚下颤抖时,你的心中,除了愤怒,难道就没有一丝……快意吗?”
“当你发现,抛开那些繁琐的程序,用最直接的暴力,就能实现你想要的‘正义’时,难道你没有感受到,那种掌控一切的……乐趣吗?”
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竭力维系的信念壁垒上。
她无法否认。但那种感觉,此刻在她心中,已不是让她痛苦的毒药,而是让她认清现实的苦胆。
“你看,”蓝慕云脸上的笑容,在她眼中,变得如同魔鬼般可怖,“你和我,本就是同一种人。”
“锵——!”
一声清脆的剑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尖锐,更决绝。
叶冰裳的剑,终于出鞘。剑尖直指蓝慕云的咽喉,剑锋上倒映着她那双不再有痛苦与迷茫,只剩下绝对冰冷的眼睛。
蓝慕云没有躲,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道:“杀了我。只要杀了我,你就可以向天下人,也向你自己证明,你和我,不是同路人。”
剑尖,离他的皮肤,只有不到半寸。
叶冰裳的手,稳如磐石。
她可以杀了他。但她知道,他说的对。这一剑刺下去,他便赢了。因为他将用自己的死亡,给她打上“弑夫”与“背叛”的烙印,让她永远活在他的阴影里。
死亡,是他的解脱,却是她的地狱。
她忽然笑了,那是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怜悯的笑。
“杀了你?不,那太便宜你了。”
她握着剑的手,猛然横挥!
“嗤——!”
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清晰而刺耳。
一串血珠,在烛光下飞溅而出。
蓝慕云的脸上,出现了一道从左边眉角一直延伸到脸颊的血痕。剑锋精准地控制了深度,刚好破开皮肉,带来疼痛与流血,却又不会伤及筋骨。这是一道宣告,而非一次处决。
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那道伤口,指尖沾染上一抹温热的、属于自己的鲜血。他看着指尖的红色,沉默了。
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圆满”的战栗。
这道伤口,不是一次失败的刺杀,而是一次成功的宣判。它在告诉他,他最完美的作品,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淬火,拥有了独立的意志,并且,选择了与它的创造者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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