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骑校尉部的训练渐入佳境。新式马鞍与双马镫已被全体骑兵熟练运用,那些起初不屑的胡人老兵如今恨不得睡觉都抱着这“神器”。扶苏结合《初级骑兵训练纲要》与实地操演总结出的几套战术,也在一遍遍的磨合中显露出狰狞的雏形。整支队伍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如同一块正在被精心锻打的镔铁,火星四溅,只待成型。
这日晚膳后,扶苏处理完手头军务,心头有些莫名的烦闷,便信步走出营房,下意识地又来到了那条熟悉的小溪边。月华如练,倾泻在潺潺流水上,泛起细碎的银光。塞外的夜空格外高远,星子璀璨,四周唯有虫鸣与水声,静谧得让人心绪也随之沉淀。
他刚在溪边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坐下,便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往日汗尘与皮革气息的淡雅清香。
扶苏没有回头,嘴角却微微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脚步声顿住,片刻后,一个身影从树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
扶苏抬眼望去,纵然心中有所预料,呼吸仍是不由自主地一滞。
月光下,那人不再是身着冰冷戎装的“蒙毅校尉”。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鹅黄色曲裾深衣,外罩一件月白色的薄纱披风,乌黑如瀑的长发并未束起,只是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住部分,余下的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脸上那张精巧的人皮面具已然取下,露出了原本的容貌——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在月光下莹润如玉,那双总是努力维持冷峻的眼眸,此刻清澈如水,倒映着星河月色,带着几分羞涩,几分忐忑,还有一丝豁出去的勇敢。
正是蒙灵。
她走到扶苏面前数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垂首,轻声道:“民女蒙灵,冒昧惊扰公子清静。” 声音恢复了女儿家的清越,不再刻意压低,如同溪水敲击玉石,悦耳动听。
扶苏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悸动,指了指身旁的青石:“坐吧。此处没有公子,也没有校尉,只有……两个看月亮的人。”
蒙灵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坐下,只是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膝上,指尖微微泛白。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只有溪流淙淙。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却又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
最终还是扶苏打破了沉默,他望着溪中的月影,语气平和:“这身打扮,比那身硬邦邦的甲胄看着舒服多了。”
蒙灵脸颊微热,低声道:“终日伪装,如履薄冰。唯有此刻,方能……稍得喘息。”
“很辛苦吧?”扶苏转过头,看着她被月光柔化的侧脸,“一个女儿家,要在这男人堆里,扮作另一个身份,撑起一副冷硬面孔。”
这句看似平常的问候,却仿佛一下子戳中了蒙灵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鼻尖微微一酸,连忙眨了眨眼,将些许湿意逼了回去。“起初是辛苦的,怕被发现,怕给父亲蒙羞。后来……后来跟着公子,便觉得值得。”她抬起头,目光勇敢地迎上扶苏的视线,“公子,那日您问我对北疆、对天下有何看法,民女当时未曾尽言。”
“哦?”扶苏饶有兴致地示意她说下去。
蒙灵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清亮而坚定:“民女自幼随父亲耳濡目染,深知边疆安宁之于天下苍生的重要。匈奴扰边,非一战可平,需如公子所言,屯田养马,固本培元,更要有一支能征善战、如臂使指的强军。然而,大秦如今……”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陛下横扫六合,功盖千古,然法令过于严苛,徭役赋税繁重,六国遗民未必真心归附。长此以往,内忧外患,恐非社稷之福。”
她的话语清晰,见解深刻,竟与扶苏心中的隐忧不谋而合。扶苏心中讶异,没想到蒙灵一个女儿家,竟有如此眼界心胸。
“那你觉得,何为社稷之福?”扶苏追问,目光灼灼。
“民女愚见,”蒙灵认真道,“当外御强虏,内抚黎民。律法需严,亦需有度,使民能安居乐业。取士当唯才,而非唯出身。如公子这般,善待士卒,体恤边民,发展农桑,改良军械,方是长久之道。”她说着,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崇拜,“公子在北疆所为,民女看在眼里,心中……敬佩不已。”
月光下,她侃侃而谈,眸中闪烁着智慧与理想的光芒,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也因此焕发出一种动人的神采,远比她安静站立时更加耀眼。
扶苏静静听着,心中波澜起伏。他穿越而来,深知大秦二世而亡的悲剧,所思所想皆是如何避免那场浩劫。而此刻,竟在这塞外月夜,从一个少女口中,听到了与他理念如此契合的言论。这已不仅仅是容貌的吸引,更是灵魂层面的共鸣。
“外御强虏,内抚黎民……”扶苏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眼中露出激赏之色,“好一个‘外御强虏,内抚黎民’!蒙灵,你之所见,远超朝堂许多衮衮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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