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的夜粥,是在子时熬好的。
不是王老伯的手艺——老爷子累垮了,被李破强令着去睡了。是苏文清撑着伤体,坐在灶前慢慢搅的。粥里加了从草原带来的风干羊肉末、江南商队残留的干香菇,还有阿娜尔临走前塞给李破的一小包“暖身草”。香气混着药香,飘满了瓮城。
石牙蹲在灶边,眼巴巴盯着锅里,肚子咕噜噜响得像打雷。这莽汉从黑石岭回来后就一直没正经吃过东西,脸上的新疤结了痂,一咧嘴就扯得生疼,但他还是咧着嘴笑:“苏姑娘,您这手艺……绝了!比老王头熬的还香!”
苏文清舀了一勺尝了尝咸淡,苍白的脸上露出些笑意:“在江南时,我爹常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我治不了国,只能学着熬粥——火候要稳,搅拌要匀,早了米生,晚了粥糊。”
“您爹说得对!”石牙用力点头,随即又挠头,“可俺就觉得……打仗跟熬粥也差不多。早了打不赢,晚了要挨打。李大人这点就把握得好,该熬的时候绝不掀锅盖,该掀的时候绝不含糊!”
正说着,帐帘掀开。
李破和陆丰杰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倦色,但眼睛亮得吓人。陆丰杰手里还攥着那张泛黄的《镇北军阵图》,边走边低声和李破说着什么“锥形变阵”“两翼包抄”。
“先喝粥。”李破打断他,接过苏文清递来的碗,“仗明天再打,粥凉了不好喝。”
陆丰杰一愣,随即笑了,也接过碗。这世家出身的年轻将领,此刻像个饿了三天的乞丐,蹲在灶边就呼噜呼噜喝起来,烫得直吸气也不停。
李破喝得慢些,但一碗粥下肚,额头上也见了汗。他放下碗,看向苏文清:“伤怎么样?”
“无碍。”苏文清摇头,又盛了一碗递给他,“倒是你,黑石岭这一战……”
“赢了,但没全赢。”李破接过粥,却没喝,只是看着碗里升腾的热气,“萧景琰跑了。巴图在东山坳拦住了他,但被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截了胡——抢走了印信财物,人却不见了。”
帐内瞬间安静。
只有灶火噼啪作响。
“黑衣人?”苏文清皱眉,“不是许敬亭的人?”
“不像。”李破摇头,“许敬亭要杀萧景琰,不会留活口。而且那伙人用的是三棱破甲箭——那是朝廷精锐的制式装备。可若是朝廷的人,为何不直接将萧景琰押送回京?为何要抢财物?”
陆丰杰放下碗,擦了擦嘴:“我在兵部待过几年。三棱破甲箭确实是禁军装备,但这些年军械流失严重,北境不少世家大族的私兵也能弄到。单凭这个,判断不了来历。”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伙人训练有素。巴图说,他们五百骑冲阵,三息就撕开了萧景琰亲卫的防线,杀完抢完立刻撤退,绝不恋战。这不是土匪,也不是寻常私兵,是正规军,而且是见过血的老兵。”
“正规军……”李破喃喃道,“北境还有哪支正规军,敢在这个时候对萧景琰下手?”
众人沉默。
帐外,秋风呜咽。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天启城,皇宫深处,一场更诡异的“棋局”正在上演。
不是御书房,也不是长生殿,是皇帝萧景铄寝宫后的“暖香阁”。这地方寻常臣子进不来,只有最得宠的妃嫔和……炼丹的童子能出入。此刻阁里烟雾缭绕,不是丹砂的呛味,是西域进贡的“安神香”,混着女子身上的胭脂气,甜腻得让人头晕。
萧景铄斜倚在软榻上,身上那件明黄寝衣松松垮垮,露出嶙峋的锁骨。他五十六岁,看着却像四十出头——这是许敬亭献上“登仙散”后的第七天,药效惊人,连御医都啧啧称奇。可皇帝自己知道,每到子时,心口就会隐隐作痛,像有根针在慢慢扎。
但他不在乎。
长生就在眼前,这点疼算什么?
“陛下……”软榻边,一个穿着淡紫宫装的美人轻声唤道,手里捧着碗参汤,“许公公让臣妾提醒您,该服第二剂仙丹了。”
美人叫柳如烟,是三个月前新进宫的才人,父亲是户部侍郎柳文渊。她生得极美,尤其是一双眼睛,看人时总含着三分水汽,像江南的烟雨。可此刻她捧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
“放着吧。”萧景铄摆摆手,眼睛却盯着暖阁角落那面巨大的铜镜——镜中是他“年轻”了十岁的脸,光滑,紧致,连常年纵欲过度的青黑眼圈都淡了。他痴迷地看着,忽然问:“如烟,你说朕……像不像三十岁?”
柳如烟低头:“陛下龙颜永驻,何止三十,看着像二十出头呢。”
这话她说得顺口,可心里发寒。
七天前,她还是个满怀憧憬的十六岁少女,以为进宫是家族荣耀,是自己飞上枝头的机会。可现在……她每晚都要亲眼看着皇帝服下那诡异的“仙丹”,看着他在药力发作时又哭又笑,抱着镜子喊“朕成仙了”,然后瘫在榻上昏睡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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