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都完了!” 县衙的签押房里,武所知县朱映秋脸色惨白如纸,汗珠顺着鬓角不断滚落,死死攥着一份来自汀州府衙的紧急公文,公文上鲜红的“急递”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粤军迟迟不到!赣军只来了区区两百人!府城那边说……说乱匪势大,要我们死守待援!守?拿什么守?城里这点兵,还不够乱匪塞牙缝的!”
他猛地将公文狠狠掼在案几上,纸张哗啦作响。管带陈彪,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汉子,站在下首,腰刀杵地,脸上倒没有多少惧色,反而带着一种武人的狠戾:“太爷莫慌!一群乌合之众,裹着红布吓唬人的庄稼把式!趁他们刚破了寻乌,立足未稳,我们不如……”
“不如什么?” 朱知县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急切地问。
“联合!” 陈彪眼中凶光一闪,“卑职已派人去联络汀州知府大人派来的协防营张管带,还有赣州那边领兵的冯哨官!我们三家合兵一处,主动出击!剿了洪子山的老巢!打蛇打七寸!只要灭了洪子山这杆旗,剩下的红会,就是一群没头苍蝇,不成气候!” 他狠狠一挥手,“到时候,太爷您就是剿匪首功!”
朱知县听着“首功”二字,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血色,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喘着粗气,手指神经质地敲着桌面:“好!就这么办!陈管带,此事全权交予你!务必……务必干净利落!府城那边,本官再去报催!催援兵!催粮饷!”
就在武所城内官绅们密谋合击的同时,一场关乎红会命运的争论,也在寻乌城外一处刚被红会占据的、颇具规模的地主庄院“聚义厅”内激烈地进行着。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和汗臭,地上散落着啃光的鸡骨头和破碎的瓷器碎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洗劫般的“胜利”,许多头裹红布的大小头目显得格外亢奋。
“洪大哥!趁热打铁啊!”一个敞着怀、露出胸毛的彪形大汉,一脚踏在翻倒的太师椅上,挥舞着油腻腻的大手吼道,“武所城那帮狗官和肥猪米商,吓得尿裤子了!城里人心惶惶,正是咱们一鼓作气杀进去的好时候!把那些狗官全宰了!把那些囤粮不卖的米店全砸了!让城里那些缩头乌龟也尝尝饿的滋味!” 他的话引来一片狂热的附和:“对!杀进去!”“抢他娘的!”“开粮仓!分银子!”
洪子山坐在大厅正中的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他身材高大,骨架宽厚,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褂子,腰间束着一条醒目的红色汗巾。他脸上带着风霜刻下的深刻纹路,浓眉下一双眼睛此刻半眯着,锐利得像鹰隼,沉静地扫视着眼前群情激奋的场面。他手中慢慢把玩着一把乌木鞘、铜吞口的旧腰刀,刀柄已经被磨得光滑油亮。
“杀进去?” 洪子山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嘈杂,“然后呢?武所城墙比寻乌厚,守军虽少,但抱成一团,强攻,我们得填进去多少兄弟的命?就算杀进去了,杀光了官,杀光了富商,武所城里的穷苦百姓怎么办?围城几天,他们比我们还饿!到那时,我们红会的刀,是砍向谁?”
“可是大哥!兄弟们都饿怕了!” 人群中另一个声音带着委屈和不甘,“打下武所,那里面的粮仓……”
“粮仓?” 洪子山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他手中的腰刀“锵”一声半拔出鞘,寒光一闪,随即又重重落下鞘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们红会举事,为的是什么?”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头目的脸,“是替天行道!是为了一口活命的粮食,是为了不被饿死、逼死!不是为了变成和那些狗官一样滥杀无辜的屠夫!武所城里的穷人,和我们田里的兄弟,有什么不同?都是被这世道剥皮拆骨的苦命人!”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武所城,是块硬骨头。现在我们气势虽盛,但根基不稳。周围那些村镇,刚插上我们的红旗,人心还没真正归附。官府在调兵,赣军、粤军都在路上。此时强攻坚城,一旦受挫,或者被官军抄了后路,我们辛苦聚拢的这点力量,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眼前这点胜利就冲昏了头?忘了当年长毛是怎么败的了?忘了清妖是怎么用曾国藩的湘军、李鸿章的淮军,把我们福建的天地会兄弟剿得血流成河了?”
提到“长毛”“天地会”这些惨烈的过往,厅内喧嚣的气氛顿时冷却了几分。一些老成些的头目默默点头。洪子山走到大厅中央,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传我的令!各路人马,立刻停止向武所方向集结!掉头!把拳头给我收回来!我们向北,攻光泽、邵武!拿下那些不太起眼的州府!那里官军空虚,粮仓照样满满!让兄弟们吃饱肚子,让红旗插满闽北!把根扎深了,把枝叶散开了!等官军疲于奔命,等我们真正站稳了脚跟,再回头收拾武所城里的蛀虫不迟!现在冲上去硬碰硬,那是找死!是拿兄弟们的血,去染红那些狗官顶子上的红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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