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芝,”他搁下碗,声音有些发沉,“你知道的,我是基督徒。教会里莫说纳妾,就是再娶,也是……”
“基督徒?”林蕴芝轻轻笑了一声,打断了傅鉴飞的话。那笑声里没有讥讽,却带着一种洞悉的凉意,像山涧里滑过青石的溪水。“鉴飞,你读《圣经》,上礼拜堂,给教会医院捐药,这都不假。可你真信那‘一夫一妻’是铁律?”她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细语,“柯林斯医生倒是信得虔诚,可他总念叨的上帝仁爱,是只许男人守着一个女人熬着,还是让无家可归的姑娘有片瓦遮头,有个正经去处?”
傅鉴飞喉结滚动了一下,竟一时语塞。林蕴芝的话像根针,精准地戳破了他信仰的表象。他从未深思过,自己皈依基督,几分是真心虔信,几分是向往那代表着文明与秩序的“新派”身份?在武所这个新旧杂糅、礼教依然森严的山城里,他的信仰更像一件体面的外套,既想挣脱旧习的枷锁,又终究扎根于这片土壤。
林蕴芝见他不语,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语气转而柔和:“我不是逼你。只是看着南南,就像看到当年的我,飘萍一样,总得寻条活路。给她个名分,不拘什么‘同房’‘侍妾’的老称谓,只说家里添个人帮手,也算积德。对外,只道是远房表妹投靠,我们济仁堂傅家养个亲戚,谁又能说闲话?”她顿了顿,目光飘向西厢房紧闭的窗户,“况且,我冷眼瞧着,那孩子对你……是存着感激敬畏的心的。她看你时的眼神,和看旁人不一样。”
傅鉴飞心中一震。昨夜煤油灯下南芝为他端药茶时微红的耳根,还有昏倒时那缕若有似无的茉莉香气,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他烦躁地起身:“此事……容我想想。还有婉清那边……”
“婉清姐最是心善。”林蕴芝也站起身,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空碗,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手背,“我信上和她说过了。她知道南南的身世,也怜惜她。说一时也没那么快回武所,我这里全权负责,就提了一个要求,人品要好。况且,她常年顾着娘家那边,家里总要有个妥当人帮你撑着药铺,照顾你起居。南南读过书,懂些药理,又肯吃苦,再合适不过了。这事,我会再寻个时机,详细透给婉清姐,她定能体谅。”
林蕴芝这番话,滴水不漏,既搬出了“积德”“活路”的大义名分,又点出了南芝的价值和对傅鉴飞本人的“特别”,最后还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董婉清这个最大的顾虑。傅鉴飞只觉得像被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裹住,想挣脱,却又隐隐觉得那网丝是温热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接下来的日子,林蕴芝的行事愈发妥帖。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让南芝更多接触傅鉴飞的核心事务。药铺里来了贵重的参茸药材,她会说:“南南,你眼神好,帮先生瞧瞧这参须子可齐整?”傅鉴飞在诊室写脉案,她会打发南芝:“去给先生添些热茶,提提神,这方子事关人命,马虎不得。”甚至处理一些棘手的病患纠纷,她也会让南芝在一旁听着,美其名曰“学学处世之道”。
南芝聪颖,很快上手。她不仅能将药柜里的几百味药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连傅鉴飞惯用的“傅氏验方”配伍禁忌也能说出一二。更难得的是她那份沉静细致,给病患换药时手法轻柔,解说病情时语气温婉,竟安抚了不少因伤病而焦躁的病人。济仁堂里渐渐有病人说:“傅大夫家新来的那位表侄女,也是个菩萨心肠的。”
林蕴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自有计量。一日午后,傅鉴飞外出巡诊,铺子里难得的清闲。南芝正坐在小杌子上,小心翼翼地用银刀片切着极细的羚羊角粉。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
“南南,”林蕴芝捧着一只剔红漆盒,在她身边坐下,语气随意,“过几日便是你生辰了,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南芝手一颤,刀片险些割到指尖,脸颊飞起红霞:“阿姐费心记着,我……我自己都忘了。”
“忘了可不成。”林蕴芝打开漆盒,里面是两支成色极好的翡翠簪子,水头足,雕着缠枝莲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是阿姐的一点心意。女儿家大了,总要有些体己首饰才好见人。”她拿起一支,轻轻簪进南芝乌黑的发髻里,端详着,“嗯,衬你。我们南南,出落得越发好了,这眉眼,这身段,不像这小地方该有的姑娘。”
南芝摸着冰凉的簪子,眼圈微红:“阿姐待我太好……”
“傻丫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林蕴芝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说起来,你在家里也住了一段时日了。觉得先生……待你如何?”
南芝的脸瞬间红透,像染了最艳的胭脂,头垂得更低:“先生……先生是救命恩人,待我……待我极好,教我认药,从不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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