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生也被傅鉴飞眼中的决绝吓住了,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转身又冲出了药铺,瘦小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门外喧嚣起来的街道上。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傅鉴飞如同困兽,在药铺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彻夜难眠。他无心打理生意,药材的香气也变得刺鼻。傅蕴芝更是以泪洗面,终日惶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油里煎熬。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美西河照得一片血红。佛生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来了,脸上沾满了尘土,眼睛红肿,嘴唇干裂起皮。
“师,师……父……”他声音嘶哑微弱,几乎站立不住,“我……我跑了三天,脚底板都磨破了……林桂生……没找到,有人说他跟着队伍去打漳平了……刘先生……刘先生……”佛生从怀里掏出一封被汗水浸透、沾着泥印的信,颤抖着递过去,“刘先生……他说他知道了……他正在往区里赶……他说……让再等等……他一定想办法……”
“等等?”傅鉴飞一把夺过那封皱巴巴、带着佛生体温的信,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颤抖着手展开信纸,上面是刘克范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内容与佛生所言一致,无非是“已悉情”、“正设法”、“请稍安勿躁”之类的安慰之词。然而,“等等”这两个字,此刻看在傅鉴飞眼里,却像淬了毒的刀子!
“等?!等什么?!”傅鉴飞猛地将信纸攥成一团,死死捏在手心,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青筋暴起。那粗糙的纸角被汗水浸透、揉搓,在他掌心变得如同烂泥。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佛生,声音嘶哑扭曲,近乎咆哮:“等赤卫队的决定下来?!等河滩上的青草都长出来了。当年送了那么多银元给他办学,连个准话都没有。......”
傅鉴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这三天的。他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枯坐在济世堂后堂那张磨得发亮的竹椅上,手里紧紧攥着刘克范那封早已被汗水浸透、揉捏得不成样子的回信。信纸上的字迹早已模糊晕开,如同他眼底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
直到第四天清晨,佛生再次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冲进药铺。这一次,他脸上没有汗,只有一层灰败的死气,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河床,眼睛深陷,里面是冰冷的、凝固的绝望。
“师,师……父……”佛生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嘶哑得可怕。
傅鉴飞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佛生脸上。他没有起身,只是身体前倾,椅子发出吱嘎一声刺耳的呻吟。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询问,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恐惧攥紧的、濒死的等待。
佛生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声音颤抖得像风中落叶:“……金光叔……没了。昨天……昨天傍晚……在……在美西河滩……”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冰冷的判决被佛生颤抖的声音吐露出来时,傅鉴飞的身体还是剧烈地晃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七……七个人……湘水湾那儿就有七个人。”佛生艰难地继续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一起……响的枪……金光叔……还有……”
傅鉴飞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脸色由灰白瞬间转为可怕的青紫。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木偶,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地上,吓得佛生连连后退。
“走!”傅鉴飞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一种非人的凄厉,“带我去!现在!马上!”
药铺的铜铃被撞得叮当响。傅鉴飞踉跄两步,几乎是撞向柜台,手肘重重撞开抽屉锁扣,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抓起一把零散的铜板,又扯过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塞进怀里。最里层那个装家书的旧布包被他扯开,那封被他反复攥揉的信笺早失了原本模样,边角皱成咸菜干,他却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攥在掌心就要往外冲。
飞哥!穿着月白衫子的林蕴芝从里屋冲出来,蓝布裙角扫过药柜上的瓷瓶,双臂环住他的腰,指甲几乎掐进他后背,你不能去!去了又能怎样?人......人已经没了啊......尾音带着哭腔,混着药铺里陈皮的苦香,直往人肺管子里钻。
学徒佛生挤进来,攥住他腕子:师父!刘校长让丁老师找人收殓了,坟头都堆好了,野狗伤不着。
丁老师三个字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傅鉴飞攥着信的手猛地松了,整个人像被抽去筋骨,顺着柜台往下滑。佛生眼疾手快扶住他胳膊,这才发现他后背的衣裳早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直往下滴水。
坐......佛生把他按在条凳上,又去倒了碗温茶。
大概过了十来天的一个傍晚,傅鉴飞正弯腰捣着川贝母,木杵刚要落进青石臼,前堂传来门环叩击的脆音。
这趟来的人显然没打算多留,青布长衫下摆沾着星点泥渍,眉峰压得低低的,在柜台前站定时,喉结先滚了两滚:傅先生,金光兄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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