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路引?”士兵啐了一口浓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凶狠,声音如同破锣,“上头说了,修的是军用要道!关乎剿匪戡乱大局!军令如山倒!管你路引不路引?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去!带走!”他粗暴地拖拽着张老板,后者彻底瘫软,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在喉咙里滚动。
这一幕,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浇透了傅鉴飞的心。他扶着门框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指腹深深陷进木质纹理中。那些平日里用以宣示秩序、区分良莠的路引文书,在这军令的碾盘下,脆弱得如同蝼蚁的甲壳,被轻而易举地碾成粉末。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短褂、油头粉面的人影从街角转了过来,手里摇着一把劣质的折扇,正是县衙里专司征粮派差的税吏钱贵。他脸上堆着虚假的笑意,那双小眼睛却骨碌碌地转着,像毒蛇的信子,贪婪地扫视着每一户门户洞开的人家。他身后跟着两个荷枪实弹、面目凶狠的士兵,如同押解囚犯。
钱贵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到济仁堂门前,目光在傅鉴飞煞白的脸上停了停,嘴角咧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哟,傅先生,早啊!您这悬壶济世的地界儿,今日怕是清净不了喽。”他哗啦一声甩开折扇,扇面上俗气的鸳鸯戏水图晃得人眼花。
傅鉴飞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钱……钱差官,小侄敬?,年方十五,尚在求学之际;铺中学徒佛生,不过十七稚子……按常理,此等年岁,似不在强征之列吧?”
“哎呀呀,傅先生此言差矣!”钱贵猛地合拢折扇,扇骨在掌心“啪”地一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薄的得意,“常理?现在是什么时候?军情如火!修的是剿匪保境、畅通军运的命脉!前方将士在浴血,后方岂容懈怠?莫说十七岁,就是十五,只要能扛得起铁锹、搬得动土石,都得为党国效力!一寸山河一寸血嘛!”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傅鉴飞脸上。
傅鉴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钱贵那“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慷慨陈词,在他听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骨头缝里。
钱贵仿佛欣赏够了傅鉴飞脸上的绝望,慢悠悠地展开了手里那张盖着猩红大印的告示纸,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唱戏般的腔调高声宣读:“兹奉闽西剿匪公署训令暨武平县署严令:为构筑岩前至十方公路要道,确保剿匪戡乱军需运输无虞……特此晓谕,着即征调全县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壮丁三千名,即日赴工!敢有违抗推诿者,以通匪论处!严惩不贷!”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铁锤砸落。
念罢,他收起告示,那虚假的笑意再次浮现,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精光,压低了声音,凑近傅鉴飞耳边,带着浓重的威胁和诱惑:“傅先生,您是体面人,又是咱武所城有名望的杏林圣手,按理说,是不该让令侄子和小徒去吃那沙土拌人血的苦……”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傅鉴飞的反应,“这告示后头啊,还有个‘宽待’的法子没明说。上头也体恤艰难,准许以银元赎身,免去劳役之苦。”
傅鉴飞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沉声问:“多少?”
钱贵右手五指张开,在傅鉴飞面前用力地晃了晃,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不多!不多!一个丁口,五十个袁大头!童叟无欺!”他咧开嘴,露出被烟叶熏得焦黄的牙齿,“是让令郎和小徒弟去那鬼门关前走一遭,还是安安稳稳在家里待着,全看您这位当家人……怎么掂量了。”
五十银元!如同一个千斤巨锤,狠狠砸在傅鉴飞的心口,砸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喘不过气。这哪里是“赎身”,这分明是敲骨吸髓!是要活活榨干一个寻常人家的骨髓!他辛苦经营济仁堂半生,悬壶济世,薄有积蓄,但这五十银元一个丁口,两个就是一百……这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
钱贵冷笑一声,对身后士兵努了努嘴:“王老四,刘大个,进去看看,傅先生家里可有能用得上力气的‘小大人’。” 两个士兵如狼似虎,蛮横地推开挡在门前的傅鉴飞,径直闯入济仁堂。
铺子里顿时一片死寂。药柜前,董敬禄和佛生像两只受惊过度的幼鹿,紧紧依偎在一起,小脸煞白,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士兵粗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其中一个士兵,正是刚才踹倒张老板的那个,伸出粗糙的大手,像抓小鸡仔一样,一把捏住董敬禄略显单薄的胳膊,另一只手则铁钳般箍住了佛生瘦小的肩膀。两个孩子痛得闷哼一声,身体被这股蛮力扯得一个踉跄。
“就是这俩?”士兵瓮声瓮气地问钱贵,语气满是轻蔑,“细胳膊细腿的,也凑数?”
钱贵摇着扇子,踱步进来,阴冷的目光扫过两个孩子惊惶的脸,最后落在傅鉴飞铁青而痛苦的面容上,慢悠悠地道:“啧,年纪是小了点……不过嘛,”他拖长了声音,像毒蛇吐信,“修路嘛,搬不动大石头,总能铲铲土、拉拉绳子吧?蚂蚁腿儿也是肉!上头要的是数!名字记上!”他对着士兵做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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