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平,雾总比辰光醒得早。苏砚卿裹紧了身上的驼色羊绒大衣,指尖捏着一张泛黄的纸——那是沈墨尘昨夜从琉璃厂“松鹤斋”旧档案堆里翻出的残页,纸页边缘被虫蛀得发脆,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民国二十一年,沪上苏家古簮失窃,目击者称,当夜有一男子,戴青白玉扳指,左手虎口有疤,曾出现在苏家后巷,似与护簮人相识。”
风裹着雾从胡同口钻进来,吹得墙上“鹤年堂”的木质招牌晃了晃,“吱呀”声混着巷子里卖炒肝的吆喝,在晨雾里散得细碎。苏砚卿抬头望了眼那招牌,紫檀木的底色被岁月浸得发暗,“鹤年”二字是隶书,笔锋里藏着几分熟稔——和她母亲旧相册里,那张泛黄合影上男子袖口绣的“鹤”字,竟是同一种笔法。
“在想什么?”沈墨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驴打滚,热气透过纸包渗出来,带着豆沙的甜香,“老鹤的店门开着,刚才我从窗缝看,他正在擦那只康熙年间的青花梅瓶——就是上次你说,瓶底有‘鹤’字款的那只。”
苏砚卿回过神,把手里的残页折好,塞进大衣内袋——那里还贴着一块温玉,是母亲留给她的半块“鹤纹佩”,另一半,她总觉得和老鹤有关。“进去吧。”她深吸一口气,雾里的凉意钻进鼻腔,却让她脑子更清醒,“今天总得问个明白。”
推开“鹤年堂”的木门,铜铃“叮铃”响了一声。店里弥漫着松烟墨和旧木的混合味,博古架上摆着各式古物:青瓷碗、铜香炉、旧字画,最显眼的是正中央那只青花梅瓶,瓶身上的梅花沾着细尘,老鹤正用一块软布,细细擦着瓶底的“鹤”字款。
“苏小姐,沈先生。”老鹤头也没抬,声音和往常一样温和,带着点北平话特有的儿化音,“今天怎么这么早?是为上次说的那批明清玉器来的?”
苏砚卿没接话,径直走到博古架前,目光落在梅瓶上:“鹤先生,这瓶底的‘鹤’字,是您祖父鹤景年先生的手笔吧?”
老鹤擦瓶的动作顿了顿,软布停在瓶底,指尖不经意间蹭过“鹤”字的最后一笔——那笔的收尾处,有个极细的弯钩,和苏砚卿母亲相册里,男子手写书信上的钩笔,一模一样。“苏小姐倒是懂行。”老鹤终于抬头,脸上带着惯常的浅笑,可苏砚卿却看见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家祖父确实做过几年瓷匠,这瓶子是他早年的习作。”
“那您手上的扳指呢?”沈墨尘突然开口,目光落在老鹤左手的青白玉扳指上,“我记得上次您说,这扳指是家传的,可我前几日在‘松鹤斋’见了份旧档,民国二十一年沪上苏家古簮失窃案的目击者,说当夜有个戴青白玉扳指的男子,出现在苏家后巷——您这扳指,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老鹤的脸色微变,左手下意识地往身后缩了缩,可很快又恢复平静,把扳指摘下来,放在掌心递过去:“不过是个普通的旧物件,哪值得沈先生这么上心。只是没想到,沈先生连几十年前的旧案都要查。”
苏砚卿接过扳指,指尖触到玉面的温凉。扳指内侧刻着个极小的“苏”字,被包浆裹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苏家男子给亲近之人的信物,她父亲当年就有一只,后来随父亲失踪,再没见过。“这扳指内侧的‘苏’字,”苏砚卿的声音有些发颤,“是我苏家的印记,您怎么会有?”
老鹤的呼吸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杯茶,却没喝,只是盯着茶杯里的茶叶:“苏小姐认错了,这不过是个巧合。玉石上的纹路,有时会像字,不是真的刻上去的。”
“不是巧合。”苏砚卿从内袋里掏出母亲的旧相册,翻开其中一页——照片上是个年轻女子(苏砚卿的母亲)和一个男子,男子穿着浅灰长衫,左手戴着青白玉扳指,虎口处有一道浅疤,眉眼间的轮廓,竟和老鹤有七分相似,“这张照片是民国二十年拍的,我母亲说,照片上的男子,是当年帮苏家保护古簮的人。您虎口的疤,和照片上男子的疤,位置一模一样——您就是当年那个男子,对不对?”
老鹤盯着照片,手里的紫砂壶“哐当”一声撞在杯托上,茶水洒了出来,溅在桌面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巷子里的吆喝声都淡了,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许多:“苏小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您母亲当年没告诉您,就是不想让您卷进来。”
“可我已经卷进来了。”苏砚卿把相册放在桌上,指尖划过照片上男子的脸,“我父亲因为古簮失踪,我母亲守了一辈子寡,我从沪上来北平,就是为了找古簮,找当年的真相。您要是知道,就告诉我——当年我父亲到底怎么了?古簮为什么会失窃?您为什么要隐藏身份这么多年?”
老鹤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眼底的浅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他站起身,走到店后门,掀开挂在门上的蓝布帘,对他们说:“进来吧,有些事,该让你们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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