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第二天,鸡刚叫头遍,王春燕就醒了。红烛燃了半宿,烛泪在铜盘里积成小小的山,映得帐子上的鸳鸯影子晃悠悠的。她轻手轻脚地披衣起身,踩着林石昨晚特意铺在地上的毡子——怕她踩着凉气——推开房门时,院角的老槐树影影绰绰,露水打湿了石阶,泛着青幽幽的光。
灶房里已经亮了灯,李氏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在她鬓角的白发上跳。“娘,我来吧。”春燕加快脚步走过去,袖口的银镯子“叮”地碰在门框上,惊得李氏回过头。
“咋起这么早?”李氏拍了拍围裙上的灰,往旁边挪了挪,“新媳妇头天该多睡会儿,规矩啥的往后慢慢学。”嘴上说着,手里却把面盆往她面前推了推,“面发好了,试试?咱家人爱吃带碱的,碱水在灶台上,你看着添,揉到面团光溜溜的,醒半个时辰再蒸才够暄。”
春燕点点头,挽起袖子露出小臂。她的胳膊不像镇上小姐们那样白细,肘弯处有几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小时候帮王屠户劈柴时划的。指尖带着层薄茧,是常年剁肉馅、揉面团磨出来的,此刻按在发面团上,力道均匀得像秤上的准星。她先舀了半勺碱水,掌心搓匀了揉进面里,面团起初有点发僵,她不急不躁,转着圈地揉,拇指顶在面团底部,其余四指往上推,力道从手腕传到指尖,没过半柱香的功夫,原本松垮的面团就变得光润起来,像块上好的羊脂玉。
李氏在一旁添柴,眼睛却没离开春燕的手。她原还犯嘀咕:屠户家的闺女,怕是粗手粗脚的,昨天闹洞房时,张婶的男人把苹果线扯得老远,春燕被林石撞得差点摔倒,也只是红着脸抿嘴笑,没半分恼色。此刻见她揉面的架势,比自己年轻时还利落,心里那点嘀咕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醒面的空档,我去把缸里的咸菜淘洗出来?”春燕擦了擦手,指着墙角的酸菜缸。那是前阵子李氏腌的,准备今早配馒头吃。
“不用不用,”李氏赶紧拦着,“你歇着,我来。”话没说完,院门口传来林石的脚步声,他趿着鞋,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鼻子使劲嗅了嗅:“好香!春燕,你咋起这么早?”
“听着鸡叫就醒了,睡不着。”春燕把醒好的面团切成拳头大的剂子,掌心搓圆了往蒸笼里摆,间距分得匀匀的,“爹和三弟、二弟呢?”
“爹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去西坡了,说看看麦子的墒情。”林石蹲在灶门口,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膛发红,“二弟寅时就去私塾了,说今早要教孩子们写‘人’字。三弟说吃完早饭回县衙,让我给你说声,不用特意送。”他顿了顿,挠了挠头,“等会儿我送你去镇上逛逛?刘掌柜的杂货铺新进了批细瓷坛子,装酱菜肯定好看。”
春燕摆最后一个馒头的手停了停:“不用跑一趟,我昨天跟张婶打听了,刘掌柜能送货上门,说好了要十个二尺高的坛子,他傍晚就送来,咱把钱备好就行。”她从灶台上拿起个牛皮纸包,里面是她昨晚算好的账,“我算了算,做二十坛酱黄瓜,得买五十斤新摘的秋黄瓜,要顶花带刺的那种,按市价得一百五十文;海盐得十斤,得是粗盐,腌出来才脆,七十文;还有糖霜、花椒、八角,加起来差不多五十文;坛子十个,每个三十文,共三百文。算下来,本钱得五百七十文,折成银子差不多四两。”
她边说边把纸包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草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左边是“进项”,右边是“支出”,每个数字旁边都画着小竖线,凑够五个就画道横线——正是林砚教林墨的“正字计数法”。“我想先做五坛试试,本钱二百八十文,要是卖得好,再添本钱多做。”
林石瞪圆了眼睛:“你还一笔笔算过了?”他这辈子除了记地亩数,从没算过这么细的账。
“嗯,我娘以前教我的。”春燕把纸包叠好揣进怀里,眼神暗了暗,又很快亮起来,“我娘在世时开过小杂货铺,她说做生意就得账上清白,进了多少货、花了多少本钱、卖了多少钱,都得一笔一笔记清楚,不然赚了赔了都糊涂。三弟教二哥的记账法子,我觉得刚好能用在酱菜上——哪天买了多少黄瓜,花了多少文,记在‘支出’栏;哪天卖了几坛酱菜,收了多少文,记在‘进项’栏,月底一减,就知道赚了多少。”
李氏在一旁听得直点头,手里的咸菜篮子都忘了放:“对!就得这样!春燕你这脑子灵光,比我和你爹强多了!”她往春燕手里塞了块刚腌好的萝卜干,“以后家里的账就交给你管!柴米油盐、人情往来,你都记着,月底咱娘俩对对账。”
早饭摆上桌时,林砚正坐在堂屋看林墨送来的私塾账册。春燕端上热气腾腾的馒头,每个顶上都用红曲点了个小点儿,看着就喜人。“三弟,尝尝我做的,看合不合口味。”
林砚拿起一个掰开,里面的气孔细密均匀,带着淡淡的碱香:“比粮秣房的伙夫做的好吃多了。”他咬了一口,忽然尝到芝麻盐的咸香,“这里面还放了芝麻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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