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里头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外头的风却悄悄变了味儿。那“表格记账”的新鲜劲儿还没在底层太监们嘴里嚼透,另一股子阴风就顺着宫墙根儿悄摸声地刮了起来。
起先只是些零星的嘀咕,像秋叶落水,不起眼儿。
“听说了吗?就西六宫那个……以前住冷宫那位……邪性得很呐!”
“咋没听说!好好的一个人,说疯就疯了,还能‘听’见咱们听不见的动静,这不是撞客了是啥?”
“何止啊!我听说啊,她那双眼睛,看人一眼,就能把人魂儿勾走!要不陛下怎么……”
“嘘!慎言!不想要脑袋了!”
“怕啥?都这么说!都说她是狐狸精转世,专门吸人阳气续命的!要不怎么从冷宫那鬼地方出来,不但没死,脸色还越发……哼!”
这些话,起初只在最低等的粗使宫女太监堆里窃窃私语,带着某种既恐惧又兴奋的隐秘快感。但很快,就像滴入清水里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
流言的内容也越来越不堪,越来越恶毒。
有人说她夜半时分在院里对着月亮嚎叫,形同野兽。
有人说她身上带着诅咒,谁靠近谁倒霉,你看那伺候她的老钱头和常嬷嬷,印堂发黑,一看就是被吸了阳气。
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她生嚼活虫,饮露水,根本就不是个人!
这些荒诞离奇的谣言,经过无数张嘴巴的添油加醋,变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人人都成了亲眼所见的目击者。它们像无形的瘟疫,迅速在宫廷的各个角落蔓延,甚至传到了某些低阶妃嫔的耳朵里。
“妖孽附体”、“狐媚惑主”、“不祥之人”……一顶顶恶毒的大帽子,隔着宫墙,狠狠扣向了碎玉轩那个对此似乎一无所知的女人。
这日,常嬷嬷去永巷领这个月的皂角,就真切地撞见了一回。
两个面生的小宫女正躲在廊柱后面咬耳朵,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她听见。
“……真的假的?真吃活虫子?”
“那还有假!落霞阁的小菊她同乡就在碎玉轩附近当差,亲耳听见里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吓死人了!”
“哎呀妈呀!怪不得陛下她……”
“可不嘛!这种妖孽,就该一把火烧干净了事!留在宫里,真是晦气!”
常嬷嬷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篮子差点掉在地上。她猛地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小蹄子!胡吣什么!”
那两个小宫女吓得一哆嗦,见是常嬷嬷,脸上闪过慌乱,但随即又露出几分不以为然,撇撇嘴,嘀嘀咕咕地跑开了,临走还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常嬷嬷站在原地,胸口堵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拎着皂角回到碎玉轩,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院子里,沈星落正蹲在地上,用树枝认真地画着格子,把不同颜色的落叶分门别类放进去,玩得不亦乐乎。阳光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虽然瘦削,却干干净净,哪有一丝一毫传言中的狰狞?
老钱头见她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这是?谁给你气受了?”
常嬷嬷把篮子一放,再也忍不住,压低声音将方才听来的混账话倒了个干净,末了红着眼圈道:“……这些人!烂了舌根的!娘娘都这样了,怎么还忍心这么作践她!这往后可怎么是好!”
老钱头听完,脸色也沉了下来,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肯定是那边搞的鬼!硬的来不了,就来这阴损的!想用唾沫星子淹死人!忒毒了!”
两人又气又愁,看向依旧懵懂玩着树叶的沈星落,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这流言蜚语,看不见摸不着,却比真刀真枪更难防!就算陛下暂时护着,可人言可畏,若是传得太过,陛下为了皇室声誉,会不会……
他们不敢再想下去。
沈星落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抬起头,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歪着头问:“嬷嬷……哭?钱公公……生气?虫子……又吵了?”
常嬷嬷忙擦擦眼睛,强挤出笑:“没有没有,嬷嬷没哭,是沙子迷眼了。娘娘玩,娘娘玩得好。”
沈星落却放下树枝,爬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笨拙地拍了拍常嬷嬷的胳膊,嘴里含糊道:“不哭……打虫子……啪啪!”
她这话天真幼稚,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常嬷嬷强撑的坚强,眼泪掉得更凶了。
老钱头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事儿……得让高公公知道。”
当夜,高德胜就收到了老钱头辗转递来的消息。他眉头紧锁,不敢怠慢,立刻禀报了陛下。
陆景渊正在练字,闻言笔锋一顿,上好的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他放下笔,脸上看不出喜怒:“都传了些什么?”
高德胜硬着头皮,将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拣着能说的复述了一遍。
陆景渊听完,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狐狸精?吸人阳气?她若是真有这本事,倒省了朕许多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