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渊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碎玉轩。那关于“针脚”和“曼陀罗叶”的两个问题,精准狠辣地撕开了“铁证”的伪装,露出了其下拙劣不堪的栽赃本质!
严嬷嬷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太后也愣住了,看着那人偶和枯叶,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疑不定的裂痕。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又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依旧坐在地上、赤着双脚的废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沈星落却忽然又动了。
她不再哭泣,也不再傻笑,只是慢吞吞地、自顾自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寝衣上的灰尘,甚至还弯腰,认真地把沾在脚底的泥土搓掉。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与方才的疯癫判若两人。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如寒潭之水,径直看向脸色铁青的太后和面色深沉的皇帝。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针脚歪了,叶子旧了……”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再含糊不清,而是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学者般的冷静,“这栽赃的手法,比起汉武时期的‘巫蛊之祸’,可真是……粗糙得可怜。”
汉武时期?巫蛊之祸?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古井的重石,在在场所有稍有学识的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那是史书上记载的、牵连数万人的惨烈宫闱大案!
她……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还用如此清晰冷静的语气?
太后瞳孔一缩,厉声道:“沈氏!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胡言乱语?”沈星落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智慧光泽,“《史记》、《汉书》白纸黑字写着的事,怎么是胡言呢?”
她不再看太后,而是将目光转向地上那个陶罐和人偶,仿佛在鉴赏一件有趣的古物,语气平缓得像是在学堂上讲史:
“武帝晚年,疑窦丛生。江充之辈,就是靠着类似这样的——埋木偶、刻咒文、告发公孙贺父子与阳石公主私行巫蛊——撬开了血洗长安的大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严嬷嬷,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锋利的意味:“史载,江充奉命查案,‘掘地求偶’,往往‘预埋偶人,洒血污其处,以为祝诅之迹’。这先埋赃,后挖赃,贼喊捉贼的把戏,千年之前就有人玩腻了。”
严嬷嬷猛地一颤,几乎要晕厥过去。
沈星落却继续说了下去,条理清晰,引经据典:“至于这针脚……《汉律》有云:‘劾祝诅者,必验其物,究其工。’当年戾太子案发,便有廷尉质疑诅咒人偶的缝制针法与被劾者习惯不符,可惜……未被采纳。”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向左歪斜的针脚上,轻轻“啧”了一声,“若当时能仔细验看,或许能少死许多冤魂。”
她又指向那干枯的曼陀罗叶:“还有这毒草。曼陀罗采集须在盛夏,如今已是深秋。若要新采,除非能令时光倒流。否则,便是早有储备,刻意陷害。《后汉书·皇后纪》中,记载过类似案例,窦皇后诬陷宋贵人,便是以陈年毒药伪作新证……”
她一字一句,不急不缓,将一桩桩、一件件史书上记载的着名巫蛊诬陷案娓娓道来,分析其手法、破绽与后果。每一个案例,都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眼前这场闹剧的拙劣与狠毒!
她不再是那个疯癫痴傻的废后,而像一个博古通今、冷眼阅尽千年权术阴谋的史家!那平静的语气,那精准的引用,那洞察本质的犀利,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力量,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满院死寂!只有她清冷的声音在回荡。
常嬷嬷和莲儿忘了哭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娘娘,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太后的脸色从铁青变为煞白,手指紧紧攥着佛珠,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读过的史书不多,但沈星落提及的案例和引用的律法,听起来绝非胡编乱造!
陆景渊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他的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却维持着极致的冷静。他知道她在反击,却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
这不是疯话! 这是堂堂正正、以史为鉴的智慧碾压!
她是在告诉所有人,眼前这场栽赃,不过是历史长河中无数次重复的拙劣戏码,连一点新意都欠奉!
沈星落终于停了下来,她微微喘息了一下,似乎这番长篇大论耗去了她不少力气。她再次看向皇帝和太后,眼神恢复了些许之前的茫然,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疲惫的嘟囔:
“老书上都写着呢……骗不了人的……黑蝴蝶那么聪明……肯定也看过……”
她这话像是孩童无意识的呢喃,却又精准地将最终裁决权,递回了陆景渊手中。
陆景渊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汹涌的情绪。他知道,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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