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那场超出预期的共膳之后,宫中的气氛似乎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静期。柳贵妃(如今已是庶人柳嫣)被打入冷苑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最初的惊涛骇浪过后,涟漪虽未完全平息,但表面已恢复了些许平静。前朝关于“兰台散人”和盐铁论的争论,也因皇帝的冷处理和各怀心思的观望,暂时偃旗息鼓。
沈星落乐得清静,每日除了去兰台阁继续整理修复档案,便是专注于工巧司的事务。内帑拨下的款项和皇帝的许可让她得以大展拳脚,她挑选了几名手艺精湛、心思灵巧的工匠,开始着手复原和改进那些古籍中记载的农具,碎玉轩的偏殿几乎成了第二个工巧司作坊,图纸、木料、半成品的零件堆得到处都是。
莲儿看着自家娘娘忙碌却熠熠生辉的模样,虽心疼她伤未好全,却也更欢喜她如今这般有奔头的状态,只尽心尽力地从旁协助。
然而,这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这日午后,沈星落正对着一张“水转连磨”的改进图纸凝眉思索,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规矩的脚步声。王德贵亲自来了,脸色却不似往日从容,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凝重。
“娘娘,”他行礼后,声音压得低低的,“陛下召您即刻前往南书房。”
沈星落心中一凛。南书房是皇帝处理机要政务之所,非心腹重臣不得入内。此刻突然召她前去,必有大事发生。她放下图纸,并未多问,只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襟便道:“有劳公公带路。”
南书房内,气氛压抑。陆景渊负手站在巨大的舆图前,面沉如水。几名身着戎装或朱紫官袍的重臣垂首立于下首,个个眉头紧锁,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沈星落敛衽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陆景渊并未回头,只抬手虚扶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冷意:“起来。过来看。”
沈星落依言上前,目光落在舆图上。陆景渊的手指正点在大曜北部边境的一处关隘——云州。
“三日前,云州互市发生大规模械斗。我方一队巡边士卒与北狄部落的牧民发生冲突,起因不明,但最终导致北狄三名牧民死亡,十余人受伤。我方亦有五名兵士受伤。”陆景渊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千钧,“北狄大首领兀术借此发难,扣押了我方十余商贾,扬言要我朝交出‘凶手’,赔偿牛羊万头,绸缎千匹,并开放云州以北三百里草场为其牧马,否则便‘自行讨还血债’!”
沈星落的心猛地一沉。边境摩擦历来有之,但如此苛刻的条件和赤裸裸的威胁,显然不是寻常冲突。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将军沉声道:“陛下,兀术此人狼子野心,近年来不断吞并周边小部落,实力大涨,早有南下牧马之心。此次事件,恐是其故意寻衅,甚至那冲突本身,也未必不是其设计!”
另一名文官模样的臣子却忧心忡忡:“然则,北狄骑兵骁勇,来去如风。云州守军虽众,然防线漫长,若其集中兵力突袭一点,恐难以周全。一旦被其破关,沿线百姓必将遭殃!是否……暂避其锋芒,遣使谈判,稍作安抚?”
“安抚?”老将军怒道,“如此条件若应下,与割地赔款何异?岂非助长其气焰,令其以为我朝软弱可欺!日后边患必将永无宁日!”
“可若战端一开,粮草、军饷、民夫……皆是巨大消耗!如今国内……”那文官瞥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没敢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国内世家未平,国库并不充裕。
争论声起,无非是“战”与“和”两派。陆景渊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显然双方都有道理,却也都有难以克服的困难。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破局的关键点。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盯着舆图的沈星落身上。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道:“沈氏,你于史籍涉猎颇广,对此事,可有看法?”
众臣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沈星落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有不满——如此军国大事,陛下怎会询问一个后宫妇人?
沈星落却仿佛没察觉到那些目光,她抬起眼,看向陆景渊,眼神清澈而冷静,吐出的第一句话便石破天惊:
“陛下,诸位大人,可还记得前汉高祖七年,‘白登之围’?”
白登之围?!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在场每一个熟知历史的人耳边!
那是汉高祖刘邦轻敌冒进,亲率大军征伐匈奴,结果反被匈奴冒顿单于四十万精锐骑兵围困于白登山七天七夜的着名战例!最终靠陈平用计贿赂单于阏氏才得以脱身,堪称汉初最大的国耻之一!
陆景渊瞳孔骤缩:“你的意思是?”
沈星落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点在云州关隘之外,那片广袤的、标注着北狄活动区域的草原:“北狄与匈奴,虽隔代异族,然其游牧习性、作战方式、乃至野心,何其相似!兀术此番作为,像极了当年冒顿单于惯用的伎俩——先示弱挑衅,诱敌深入,或以小利吸引我方注意力,实则早已暗中集结主力,只待我方松懈或贸然出击,便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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