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斌贪污案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审计局的刀锋让整个官场凛然生畏。朝堂之上,因海贸繁荣和新政推行而带来的亢奋情绪,似乎被浇下了一盆冷水,多了几分谨慎和沉默。
然而,沈星落与陆景渊都清楚,揪出一个贪官,只是剜去了一小块腐肉。帝国肌体深处,或许正滋生着更为普遍、也更难根治的痼疾。在审计局高效运转,不断将各地账目问题呈报御前的同时,另一类奏章,也开始引起沈星落的高度警觉。
这些奏章大多来自地方州府,尤其是那些并非海贸前沿的内陆农业大省。奏报的内容并非紧急军情,也非重大灾异,而是一些看似“寻常”的社会现象:
某州上报,“今岁小有丰稔,然乡间佃户抗租之事较往年增多,多有流民滋扰乡里……”
某府呈请,“恳请朝廷拨发钱粮,以工代赈,安置境内骤增之无业流民……”
某县急报,“乡绅与农户因田亩界限之争,聚众斗殴,死伤数人,已弹压,然民怨未平……”
这些分散的、看似不相关的奏报,若是平日,或许只会被归为寻常的地方政务,交由户部或刑部按例处理。但此刻,在沈星落眼中,这些零碎的信息却仿佛一块块拼图,逐渐拼凑出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
她立刻以皇后懿旨,命令“蜂鸟”系统暂时抽调部分精力,重点收集各地土地交易、佃户数量变化、流民来源等相关情报。同时,她调阅了户部近十年的鱼鳞图册(土地册)副本和税收记录,埋首于浩如烟海的档案数据之中。
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沈星落,也感到一阵心惊!
数据不会说谎。
近五年来,尤其是在海贸大开、新政推行之后,各地土地交易异常活跃,但交易的主体却在悄然变化。大量零散的土地,正在快速地向少数人手中集中!
兼并者主要来自两类人:
其一,是那些并未在朝堂斗争中受到根本性冲击的地方世家、豪强。他们凭借数代积累的财富和根深蒂固的地方势力,利用新政推行初期的一些混乱和监管空白,以及部分农户因天灾人祸或家庭变故急需用钱的机会,大肆低价收购、甚至巧取豪夺土地。
其二,便是那些新近通过海贸暴富的海商巨贾!如陈海生、赵贪狼(虽涉毒,但明面上仍是巨富)之流。他们手握惊人的现金流,却苦于缺乏“正统”的地位和安全感。购买土地,便成了他们首选的投资和“洗白”方式。他们出手阔绰,往往能以远高于市场的价格圈占大片良田,使得小地主和自耕农根本无法抗衡。
“蜂鸟”从地方送来的密报,更是印证了数据的冰冷,并赋予了其血肉淋漓的细节:
江南某府,一王姓海商,一次性购得沿河上等水田千亩,原土地上数十户佃农一夜之间失去生计,或沦为王家更低等的佃户,或流落城镇。
中原某县,一李姓豪绅,勾结县衙小吏,通过篡改鱼鳞图册、伪造债务契约等方式,短短两年内,竟将周边三个村的土地大半收入囊中,逼得无数自耕农卖儿卖女,背井离乡。
北地某州,新晋的“员外”们圈占土地后,并非全部用于耕作,而是大量改为利润更高的桑田、棉田甚至牧场,以供应海外贸易所需,导致本地粮食产量下降……
土地兼并的速度和规模,远超沈星落的预料!海贸带来的巨大财富,非但没有惠及底层,反而如同强效催化剂,加速了社会财富(尤其是土地这一核心生产资料)的急剧集中!
御书房内,沈星落将厚厚一摞整理好的图表和数据,沉重地放在了陆景渊的御案上。
“陛下,请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深重的忧虑,“此乃户部档案与蜂鸟密报核对后,所见之景。”
陆景渊放下朱笔,凝神看去。图表上,代表土地集中的曲线在过去几年陡然攀升;数据表上,自耕农数量锐减,而“无地佃户”及“流民”的数量却在同步增加。各地上报的民间纠纷、抗租事件、小规模骚乱的频率,也呈现明显的上升趋势。
他的眉头越锁越紧,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他是帝王,深知“民以食为天”,“有恒产者有恒心”的道理。土地问题,从来都是帝国根基是否稳固的最重要指标。
“兼并之势,竟如此酷烈?”陆景渊的声音透着冷意,“这些豪强巨贾,真是贪得无厌!朝廷开放海贸,是让他们以此富国,而非让他们以此盘剥小民,毁我根基!”
沈星落指着数据,语气沉重:“陛下,海贸繁荣,工巧革新,固然带来了国库充盈和军力强盛,然财富并未均匀雨露均沾。反而因其利巨大,如同磁石,将社会资源,尤其是土地,加速吸附至少数人手中。”
“此乃历朝历代衰亡之宿命周期!”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陆景渊,“陛下可还记得臣妾曾言‘历史周期律’?其核心,便是土地兼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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