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踏碎了临洮城外的寂静,卷起的黄土仿佛一条土龙,追逐着队伍的尾巴。
当董卓在马上看清那座拔地而起的市镇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横肉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记忆中的董家牧场,牛羊遍地,牧歌悠扬,而眼前,却是人声鼎沸,商铺林立,俨然一座边陲重镇。
一条宽阔的石板路直通镇心,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屋舍和工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与商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他身旁的李儒,那双总是藏在阴影里的眸子此刻也透出几分惊讶。
他低声道:“主公,此地之繁华,远超儒之所料。公子……当真有经天纬地之才。”
董卓没有回应,只是勒紧了缰绳,目光扫过那些对他投来敬畏眼神的军民。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发自内心的尊崇。
这份尊崇,董卓很清楚,不是给他的,而是给那个未曾谋面,却已将这片土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儿子——董俷。
欣慰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更深沉的失落与感慨。
家族兴旺至此,他这个名义上的家主,却像个迟来的客人。
队伍在镇口停下,一个身影早已静立等候。
他很年轻,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单薄,但那身洗得发白的麻衣却掩不住他挺拔如枪的身姿。
他没有佩戴任何武器,只是负手而立,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但深水之下,却藏着噬人的暗流。
“华雄,去看看。”董卓沉声道。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华雄催马上前。
他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战马的每一次呼吸都喷出灼热的气浪,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煞气,足以让寻常士卒肝胆俱裂。
然而,当这股煞气如狂风般压向那个年轻人时,对方却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未曾眨动一下。
华雄的马停在了董俷面前三步之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这是战场上最直接的威压,是力量与气势的纯粹对决。
空气仿佛凝固成铁,周围的喧嚣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男人身上。
一个,是董卓麾下第一猛将,威震西凉的凶兽;另一个,是董家神秘的幼子,传闻中的麒麟儿。
董俷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与华雄对上。
那一刻,华雄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到的不是畏惧,不是退缩,而是一种近似于野狼的眼神——冷静、专注,充满了对猎物的审视和评估。
这少年,竟在打量他,像是在估算要从哪个角度下口,才能一击致命。
华雄那只握着大刀刀柄的手,青筋根根暴起。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只要自己稍有异动,眼前的少年就会用一种他无法预料的方式,给予雷霆万钧的反击。
这感觉荒谬至极,却又真实得让他背脊发凉。
“你就是董俷?”华雄的声音沙哑如金石摩擦。
“我就是。”董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父亲,一路辛苦。”
他没有理会华雄,目光越过他,望向了后面的董卓。
这无声的较量,不过短短十数息,却已分出了高下。
华雄没有动手,因为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缓缓拨转马头,退回董卓身边,低声道:“主公,此子……非池中之物。”
董卓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董俷。
父子二人相隔数年,再见之时,却无半点温情,只有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疏离。
没有寒暄,没有拥抱。
董卓在董俷的引领下,穿过繁华的市镇,最终停在了一座孤零零的坟茔前。
墓碑上刻着“爱女董玉之墓”。
“你们都退下。”董卓挥了挥手,屏退了李儒和华雄等人。
风吹过荒野,带着呜咽之声。
父子二人就这么一站一坐,在坟前沉默着。
时间仿佛静止,压抑的气氛比刚才华雄与董俷对峙时更加令人窒息。
董卓看着墓碑,又看看眼前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却无比陌生的儿子,心中那份压抑了多年的愧疚终于冲破了壁垒。
“你……是不是非常恨我?”
董卓的声音干涩而疲惫,像一个即将被审判的罪人。
董俷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一片落叶,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姐姐。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恨有用吗?恨不能让姐姐活过来,也不能让韩遂的人头落地。”
一句话,让董卓的心脏猛地一抽。
“你想要什么?”董卓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董俷缓缓站起身,终于转过来,正视着他的父亲。
他的眼神不再是面对华雄时的冰冷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燃烧的火焰,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要一支军队,三千人即可,兵甲自备。”
董卓愣住了。
“我要亲手宰了韩遂,用他的头颅来祭奠姐姐的在天之灵!”董俷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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