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一声冷笑打破,声音干涩,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一群乌合之众,也妄图螳臂当车?”陈珪慢悠悠地从上座站起,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堂下众人,目光中的轻蔑毫不掩饰,最后定格在董俷那张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上。
“董家小子,我承认你有几分胆色,但仅凭胆色,是救不了下邳,也救不了这徐州的。”
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锥,刺入每一个人的心口。
刚刚燃起的一丝血性,仿佛就要被这毫不留情的嘲讽给浇灭。
董俷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珪,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
他知道,愤怒是无能者最后的哀嚎,而他,没有时间浪费在无用的情绪上。
他缓缓躬身,一字一句道:“陈公所言甚是,我等确是乌合之众。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日贼寇围城,明日便可兵临府上。董俷人微言轻,只求为宗族乡亲,求一条活路。”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回荡在空旷的宗祠里。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卑躬屈膝,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陈珪浑浊的眼珠微微一动,他盯着董俷看了许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良久,他再次发出一声冷哼,转身背对众人,声音里依然带着那股高高在上的疏离:“活路,不是靠求来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整个宗祠的气氛再次凝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这位徐州士族领袖最后的判决。
“于靡。”陈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在!”一个沉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个身披重甲、面容刚毅如刀削斧凿的将领大步跨入宗祠。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甲叶都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碰撞声,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带三百丹阳兵,连同武库中所有堪用的甲胄兵刃,交予此人调遣。”陈珪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丝毫暖意,“告诉他,我陈家养的不是废物。这三百人若是折了,我要他董家满门来偿!”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
三百丹阳精兵!全套装备!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资助,这是在赌上陈氏一族的核心武力!
要知道,丹阳兵乃是天下闻名的精锐,以一当十,悍不畏死。
陈家将这支力量交出来,无异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了董俷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身上。
先前还满是轻蔑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众人看向陈珪的背影,那不再是一个刻薄的老人,而是一座沉稳如山、在狂风暴雨来临前做出最果决判断的世家之主。
这便是世家大族的隐忍与担当,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们能舍弃一切,只为家族的存续。
董俷心头巨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躬身,这一次,拜得更深:“陈公大义,董俷……没齿难忘!”
陈珪没有回头,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于靡走到董俷面前,双拳一抱,声如洪钟:“校尉于靡,奉家主之令,听凭调遣!”
走出宗祠,外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宗祠外的空地上,三百名士卒已经列阵完毕。
他们身着统一的黑铁札甲,手持长戟,腰悬环首刀,背负弓矢,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
篝火的光芒跳跃在他们冰冷的面甲上,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有多余的动作,三百人仿佛一个整体,呼吸的频率都趋于一致,一股无形而沉重的杀气扑面而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他们就像一道用钢铁和血肉铸就的黑色长城,沉默地横亘在那里,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强大。
刚刚还惶恐不安的族人们,在看到这支军队的瞬间,心中那被压抑的绝望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缕名为希望的光芒,艰难地透了进来。
有这样一支强军在,或许……真的还有一战之力。
然而,这股压力更多的是压在了董俷的肩上。
兵有了,甲有了,可计策呢?
宗祠内,一张简陋的徐州堪舆图铺在地上。
董俷跪坐在图前,双眉紧锁,目光死死地盯着地图上的山川河流,脑中疯狂地推演着各种可能。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又一道,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一击制胜的破局之法。
三千太平贼,是己方兵力的十倍。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伏击?
可下邳左近皆是平原,无险可守。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更夫打更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提醒着他,离天亮又近了一步。
每一下梆子声,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内心焦灼如焚,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粗糙的地图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堂上的众人,包括于靡在内,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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