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大将军府。
夜色如墨,府内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价值千金的西域琉璃盏中,琥珀色的酒浆漾着醉人的光,映照出何进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他身着宽大的锦袍,曾经屠夫出身的粗壮身躯如今被权势养得愈发臃肿,但那双深陷在肥肉里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
一名亲信侍从跪在堂下,声音发颤地禀报着刚刚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南阳战事,董卓连战连捷,气势如虹。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在陛下面前众口一词,盛赞其功,陛下龙颜大悦,已下诏,擢升董卓为东中郎将,持节,封斄乡侯,食邑千户……”
侍从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何进手中的琉璃盏便猛地脱手而出。
“砰!”
一声脆响,琉璃盏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炸开,四分五裂。
殷红的酒液泼洒开来,宛如一滩刺目的鲜血。
满堂的歌姬舞女吓得花容失色,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偌大的厅堂瞬间死寂,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仿佛能听见。
何进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骇人。
他的脸色铁青,牙关紧紧咬合,仿佛要将牙齿都咬碎。
东中郎将!
持节!
封侯!
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个个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他费尽心机,将董卓从西凉那个蛮荒之地调入中原,本意是想让他做自己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去砍黄巾的头,去震慑那些不听话的地方士族。
可现在,这把刀,似乎已经快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尤其是“十常侍力荐”这几个字,更是让他怒火攻心。
那群阉宦,平日里和他斗得你死我活,此刻却如此卖力地抬举董卓,其心可诛!
他们是想在朝堂之外,再为自己扶植起一个手握重兵的爪牙!
“大将军息怒。”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幕僚许攸不知何时已悄然侍立一旁,他微微躬身,目光却紧盯着何进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碎瓷和酒渍,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为区区一个董仲颖,气坏了身子,岂非得不偿失?”
何进猛地转头,眼神凶狠如欲噬人的猛兽:“区区董仲颖?子远,你没听到吗?他已经是东中郎将了!再让他这么打下去,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入朝拜将,与我何进平起平坐了!”
许攸脸上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丝智珠在握的微笑。
他要的就是何进这滔天的怒火,因为只有怒火才能烧掉情面,只有恐惧才能催生杀意。
“大将军所虑极是。”许攸顺着他的话锋,声音却愈发阴冷,“董卓此人,出身西凉,素有悍名,如今手握数万精锐,又连战连捷,军中威望如日中天。更可怕的是,他竟得了十常侍的青睐。大将军,您可还记得当年的护羌校尉段颍?”
“段颍”二字一出,何进的瞳孔骤然收缩。
段颍,那是何等威风的人物!
征战西羌,战功赫赫,威震边陲,朝中公卿无不敬畏。
可就是这样一位百战名将,最终却倒向了宦官,成了阉党手中最凶恶的一条狗,为其清除异己,屠戮士人,落得个千古骂名。
董卓……会成为第二个段颍吗?
一想到那个画面,一想到董卓那张粗犷而暗藏桀骜的脸,在张让、赵忠那群不男不女的家伙面前卑躬屈膝,然后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模样,一股寒气瞬间从何进的尾椎骨窜上后脑,让他宽厚的脊背都感到一阵冰凉。
“不止段颍。”
另一个更冷,更硬的声音从厅堂的阴影处传来。
幕僚何颙缓缓走出,他身材清瘦,面容古板,眼神里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审视与严苛。
他不像许攸那般懂得察言观色,话语也从不拐弯抹角,却往往一针见血。
“大将军!”何进脸色一白,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的案几。
窦武!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
前任大将军窦武,同样是外戚,同样权倾朝野,同样视宦官为死敌,意图将其一网打尽。
可结果呢?
事机不密,反被宦官矫诏围攻,最终兵败自杀,宗族亲朋尽数被诛。
那场血洗洛阳的惨剧,仿佛就在昨日。
自己和他何其相似!
唯一的区别是,窦武有陈蕃等士族名臣作为臂助,而自己,除了背后那个不成器的妹妹和年幼的外甥皇帝,真正能依靠的,似乎只有手中这支从南阳带来的兵马,以及……像董卓这样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
可如果连这最后的依靠都背叛了自己……
何颙看着何进惨白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继续冷声道:“窦大将军覆灭之鉴不远。他败,非败于无兵,而是败于兵不为己用。如今董卓势大,又与阉竖暗通款曲,若不早做防备,待其羽翼丰满,尾大不掉,大将军……焉知不会重蹈窦武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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