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烟尘之后,出现的是一杆玄色大纛,纛旗上绣着一个狰狞的兽首,似龙非龙,似虎非虎,透着一股蛮荒而霸道的气息。
旗下,一匹通体乌黑、肩高几近一丈的巨兽踏地而来,每一步都让大地为之轻颤。
兽背上,端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正是薰俷。
他没有直接入营,而是勒住坐骑,绕着鸾卫营那早已形同虚设的营墙缓缓踱步。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那些或倚门卖笑,或在营内追逐嬉闹的女兵。
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媚态的女子,在他的注视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嬉闹声也渐渐平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寒流冻结。
终于,薰俷翻身下兽,将缰绳随意丢给亲卫,大步流星地走向了营地中央那座许久未曾有人登临的点将台。
他的脚步沉重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点将台下,数百名女兵稀稀拉拉地聚集着,她们身上的甲胄大多不整,有的甚至还穿着轻薄的纱衣,脸上残妆未褪,空气中弥漫着脂粉与酒气的混合味道,与这肃杀的军营格格不入。
薰俷站在高台上,俯瞰着下方一张张或麻木、或轻佻、或畏惧的脸庞,胸中一股怒火与悲哀交织的情绪翻腾不休。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沉默地、一个一个地审视着她们。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压抑的气氛越来越浓,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终于,有女兵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审判,目光开始躲闪,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垂下了头颅,不敢与他对视。
“鸾卫营!”薰俷终于开口,声音不似雷霆,却比雷霆更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扎进她们麻木已久的心脏。
“高祖皇帝亲设,取‘鸾凤卫戍’之意,是大汉最精锐的女兵!你们的先辈,曾随卫霍出征漠北,也曾于高阙斩将夺旗!可你们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猛地一指台下,“衣不蔽体,军纪废弛!这里是军营,还是长安城里的销魂窟?你们是战士,还是取悦男人的玩物?你们的刀枪,是用来杀敌的,还是挂在墙上当摆设的?你们的荣耀,你们的尊严,都被你们自己,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践踏!”
字字诛心。
台下的女兵们,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她们最后一丝伪装的坚强。
有人忍不住掩面低泣,那哭声压抑而绝望。
薰俷的目光没有丝毫软化,他要的不是廉价的泪水。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悠远,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他开始诵读,用一种奇特的、带着古韵的腔调。
起初,女兵们有些茫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念起这样一篇陌生的文章。
但随着诗句的展开,她们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铿锵的词句,仿佛一柄重锤,敲开了她们尘封已久的心门。
那金戈铁马的画面,那冰冷铁衣的触感,似乎顺着他的声音,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一些女兵茫然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念到此处,薰俷的声音带上了一抹悲壮与苍凉。
台下,一个一直冷眼旁观,身段婀娜、容貌绝色的女子,身体猛地一震。
她叫任红昌,是这鸾卫营中公认最美的女人,也是最沉默的一个。
此刻,她的眼中,那层玩世不恭的媚态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薰俷的目光扫过她,继续念道:“……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
女儿身,英雄胆。
诗句中描绘的场景,让这些沉沦已久的女兵们,第一次意识到,女儿身与战士魂,并非不可共存。
她们可以对镜梳妆,也可以披甲上阵!
“……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最后,薰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豪迈与洒脱: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这最后一句,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女兵的灵魂深处炸响。
任红昌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话:“……安能辨我是雄雌……安能辨我……是雄雌……”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在呓语,但那双原本秋波流转的桃花眼中,却燃起了一簇幽暗而炽烈的火焰。
那是一种被唤醒的、决绝的光芒。
看着台下众人神色的变化,薰俷知道,火候到了。
“我不管你们过去如何,”他的声音恢复了冷峻,“从今天起,鸾卫营,归我薰俷直管!所有军需、粮草、兵器、甲胄,三日内补齐,与我亲卫营待遇等同!我只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我发给双倍军饷作为路费。想留下的,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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