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之上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董俷的耳中只剩下兵器碰撞后越发刺耳的余音。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在场中那个名为鲍忠的将领身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在方才,鲍忠以一记看似刚猛无匹的横扫,将对手连人带刀劈飞出去,赢得了满场雷鸣般的喝彩。
可是在董俷眼中,那一招简直是自寻死路。
为了追求气势,鲍忠整个中路门户大开,下盘虚浮,但凡对手的刀尖稍微上挑一寸,就能在他胸前开一个透明窟窿。
然而,他的对手却像是瞎了一般,面对这天赐良机,非但没有反击,反而用一种极其笨拙的姿态去硬挡,结果自然是惨败收场。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比武开始,鲍忠的招式就充满了破绽,时而发力过猛导致重心不稳,时而步法错乱露出后背。
可他遇到的每一个对手,都像是被事先安排好了一样,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犯下更愚蠢的错误,精准地将胜利拱手相让。
这哪里是比武,分明是一场拙劣的表演!
疑窦如同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得他内心焦躁不安。
这满场的将校勋贵,难道都是瞎子吗?
为何鲍忠这种货色,竟能连战连捷,无人能敌?
“公子,别看了。”身旁的班咫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嘴角挂着一丝洞悉世事的轻笑,“您看的是武艺高低,他们玩的,是人情世故,是各家脸面。”
董俷猛地转过头,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愠怒:“脸面?就凭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班咫,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咫的笑容不变,声音却放得更低,仿佛在分享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公子有所不知。这鲍忠乃是济北相鲍信的亲弟弟。鲍信此人,在酸枣会盟时便一呼百应,于士人中颇有声望。今日陛下驾临,各路诸侯在此,他鲍家自然要挣个头彩,好让天子高看一眼,也让各家瞧瞧他鲍氏的‘威风’。”
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几分世故的圆滑与淡然:“至于那些对手,或是想卖鲍信一个顺水人情,或是本就是依附于他的小族,谁会真的不开眼,在这种场合去折他鲍家的面子呢?一场输赢罢了,换来日后诸多方便,何乐而不为?”
班咫的话像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在了董俷的胸口,让他感到一阵阵压抑的憋闷。
他自幼在西凉长大,那里的一切都简单直接,强者为尊,胜负只在刀锋之上。
他从未想过,一场本该是热血与荣耀交织的校场比武,竟能被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扭曲成一出如此荒唐的闹剧。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抬起,越过鼎沸的人群,望向了那高耸威严的城门楼。
门楼之上,明黄色的华盖如同烈日般耀眼。
年幼的汉帝刘协,正兴奋地拍着小手,为鲍忠的“神勇”大声叫好。
他那天真烂漫的笑脸,在周围一群面带微笑、各怀鬼胎的公卿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原来如此。
董俷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讽刺感。
这整件事,从头到尾,不过是一群野心家为了哄骗一个孩子,讨好一个傀儡,而精心排演的一出大戏。
而他,以及这校场内外成千上万的兵士,都只是这出戏里无足轻重的背景和道具。
一股邪火“腾”地从心底窜起,烧得他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不能容忍这种亵渎!
武者的荣耀,军人的尊严,岂能被如此践踏!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踏步而出,亲自下场,用最干脆利落的方式,将那个跳梁小丑一样的鲍忠打翻在地,撕碎这块虚伪的遮羞布!
就在他右脚即将抬起的瞬间,一只手坚定而有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公子,不可!”班咫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几乎是在耳边低吼,“您若出手,赢了又如何?您打的不是鲍忠的脸,是鲍信的脸,更是站在鲍信身后的兖州诸将的脸!别忘了,鲍信如今与谁走得最近!”
董俷的动作猛地一僵,心头的怒火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
班咫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是曹操!陈留太守曹孟德!此人雄才大略,心机深沉,最是擅长合纵连横。鲍信就是他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您现在动了鲍忠,就是公然与曹操为敌。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值得吗?”
“曹操……”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董俷被怒火冲昏的头脑。
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狂怒,瞬间被浇上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一片冰凉僵硬。
他不是莽夫,他深知祖父董卓如今看似权倾朝野,实则四面楚歌,关东诸侯联军才是心腹大患。
而曹操,正是那联军的发起者和灵魂人物。
此时此刻,任何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那只几乎要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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