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的那点得意与杀伐果断,在这一刻,被恐惧冲刷得一干二净。
袁绍失魂落魄地走出宫门时,已是深夜。
他被解除了西园军校尉的兵权,何进只冷冷地让他回家“静思己过”。
他想不明白,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计策,为何会功亏一篑?
更让他感到屈辱的是,他被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何进,像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随手丢弃了。
满腔的愤懑与不甘,在他踏入袁府大门的那一刻,却骤然凝固了。
书房里,一盏孤灯如豆。
他的叔父,当朝太傅袁隗,正端坐在案前,从容不迫地擦拭着一柄古剑。
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见到袁绍进来,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问道:“回来了?”
那平静的语气,仿佛早已料到了一切。
袁绍心中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惑和一丝敬畏。
他躬身行礼:“叔父……侄儿无能,让您失望了。”
“无能的不是你,是何进。”袁隗终于放下了古剑,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中闪烁着洞察世事的精光,“他终究是个屠夫,看得见眼前的刀,却看不见身后的棋局。他以为除掉蹇硕便是胜利,却不知,他已经把自己变成了棋盘上最显眼,也最碍事的一颗棋子。”
袁绍心中一动,急切地问:“叔父的意思是?”
“本初,你可听过‘驱虎吞狼’之计?”袁隗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沉稳的韵律,“何进是虎,十常侍是狼。让他们去斗,去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
“可如今何进已被太后警示,他未必敢再动手……”
“他会的。”袁隗的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猛虎尝过血腥,便再也忘不了那滋味。他今日的恐惧,明日就会变成更大的野心。你只需在外面,将宦官欲谋害他的流言散布出去,再挑动他麾下的那些莽夫……这把火,自然会重新烧起来。”
袁绍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张开。
“但这还不够。”袁隗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鬼魅的私语,“何进与宦官相争,不过是洛阳城内的小打小小闹。真正的心腹大患,在西边。”
他伸出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写下了一个“董”字。
“凉州董卓,名为朝廷鹰犬,实则拥兵自重,早已成气候。董家在西凉根深蒂固,朝中亦有其族人故旧为援。我们要做的,就是趁着洛阳大乱,无人西顾之际,暗中联络凉州那些对董卓不满的豪强,断其臂助,釜底抽薪!”
书房里的烛火轻轻摇曳,将叔侄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拉长,宛如两尊正在布局天下的鬼神。
袁绍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头顶,原先的愤懑与失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与野心。
原来,洛阳的这点权力斗争,在叔父的眼中,不过是引燃天下大乱的引信而已。
整个大汉天下,仿佛都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而他们袁家,便是那个手持火种的人。
就在袁隗的密令通过秘密渠道,如蛛网般悄然散向四方之时,千里之外的河东郡,安邑城郊的一处别院内,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壮硕的少年,刚刚结束了一天的戟法操练。
他随手将沉重的铁戟插入地中,抓起水囊猛灌了几口。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正恭敬地等候在一旁。
“何事?”少年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信使递上一封蜡封的密信:“主公急令。”
少年接过信,拆开飞快地扫了一眼。
信上的内容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那双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望向遥远的东南方向,那里云山雾罩,水网密布。
西北的风,似乎正悄然积蓄着力量,即将越过千山万水,吹向那富庶而又暗流涌动的江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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