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安觉得自己像刚从漏水的老式洗衣机里捞出来,浑身湿透,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冷。他趴在冰面上,掌心还死死攥着那半块阳盘,热流顺着胳膊往上爬,脑子却乱得像塞进了一团扯不开的麻。
眼前的世界还在晃,眼角边全是残影——都是刚才镜廊里的画面,那些没走完的结局,还有一个个笑得不像自己的“自己”。
“张薇。”他哑着嗓子喊,声音干得像砂纸磨着墙。
肩侧的阴盘微微闪了一下,算是回应。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过来:“……我还在……别松手。”
他想扯个笑说点轻松的,舌尖刚动,一股血腥味就涌了上来。没糖了,泡泡糖早嚼没味吐了,现在只能靠这口血提神。他狠狠咬了下舌尖,疼得太阳穴突突跳,脑子总算清明了一瞬。
他知道自己回来了。
不是镜子里的那个宿舍,也不是哪条失败的时间线。这里是黄河底,九子碑阵正中央,冰面裂得像张蛛网,空气里还飘着魂火燃尽后的焦糊味。
可这地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四周——空的。
没有宋明琛,没有张昊,更没有……
“瘸叔?”他撑着冰面想站起来,腿一软,又重重跪了下去。
就在这时,主碑前的地缝里,突然窜起一道青白色的火苗。
不高,刚到膝盖,却烧得极稳,既不随水流晃,也没被寒气扑灭。火焰中心,慢慢浮起一个人影。
左眼戴着裂了纹的单片镜,衬衫第三颗扣子崩开了,露出胸口一道陈年刀疤。他站在火里,像在自家灶台前烤火的老熟人,手里那根铁钩锈得厉害,却还攥得紧紧的。
陆平安喉咙一紧,眼眶瞬间就热了。
“您……您不是已经……”话到嘴边,“死了”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瘸叔没答话,只抬起铁钩,指向碑文深处。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平安……别往前看了,有些字,看了就回不了头。”
“我不信!”陆平安一拳砸在冰面上,裂纹“咔”地炸开一圈,“您说过的,事完了就请我吃火锅!红汤锅底,加双份毛肚!您答应我的!”
瘸叔愣了一下,跟着就笑了。门牙缺了两颗,笑起来有点漏风,可那笑容真得让人心尖发颤。
“那顿啊……”他顿了顿,火光映着脸上的皱纹,“下辈子再补吧。”
话音刚落,整个人突然腾起烈焰。
不是爆炸,也不是烧起来,倒像一盏油尽的灯,最后一点火芯猛地拔高,把所有残存的魂魄都烧了进去。青白火焰冲天而起,顺着九子碑的基座裂缝钻进去,整座碑群嗡嗡震颤,原本快塌了的空间,竟一点点稳了下来。
陆平安扑过去,伸手想抓那道火光,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回来。他摔在冰上,眼睁睁看着那团火消失,只剩一根锈铁钩“当啷”掉在碑前,转眼就化成了灰。
水波轻轻荡开,单片镜的碎片和几缕布条慢慢往下沉。
他趴在地上,手指抠进冰缝,指甲翻了也不觉得疼。耳边只剩张薇断断续续的声音:“……他把最后一丝魂火……都用来稳时空了……三十年前的事……还没跟你说完……”
陆平安喘着粗气,一寸寸爬向主碑。
他才不信有什么字不能看。
他爹妈的名字,他找了一辈子。殡仪馆的档案、老家的祠堂、母亲留下的日记本,翻遍了也没写清楚。他只知道父亲走得早,母亲难产没了,是瘸叔偷偷把他抱走养大的。
但现在,他必须知道。
他用发颤的手抚上碑面,指尖顺着刻痕慢慢滑。那些看不懂的符文底下,藏着一行极小的字,像后来有人悄悄补上的。
他凑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守碑者……陆昭明。”
呼吸猛地顿住。
陆昭明——那是他父亲的名字。
手指接着往下移,另一行字撞进眼里:
“祭品……林晚秋。”
林晚秋——是他母亲的名字。
喉咙像被什么堵死了,发不出声,也咽不下气。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有根弦断了。
原来如此。
难怪瘸叔从来不肯说。
难怪他从小就被瘸叔带去殡仪馆,教他认尸、画符、避煞。不是巧合,是命。
他爹是守碑人,是镇压夜叉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妈是祭品,用命换了碑阵十年的稳固。而他,生下来就带着铜钱耳钉,右眼角那道疤也根本不是小时候摔的——是胎记,是血脉里带的标记。
“所以……”他喃喃着,“我从来就不是普通人?”
张薇的声音飘过来,比刚才更弱了:“你早就不是了……从你第一次给尸体画眉那天起,就已经走上这条路了。”
陆平安没说话,只是把额头抵在碑上。
冰冷的石面贴着皮肤,可他却觉得有股热流从碑里渗出来,顺着额头漫到全身。不是阳盘的暖,也不是阴盘的寒,是种更原始的东西,像血脉在跟他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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