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安右眼的阴阳镜还在震,那行“赠师弟 壬寅年”的刻字红光未散,像截烧得半透的炭火。他没动,手心贴着张薇的手,思绪却早飘到了别处。
这字迹他熟。
李半仙写符总爱在边角落款,笔锋歪歪扭扭还带钩,和眼前的刻字分毫不差。那老头算命前总往铜钱上啐口唾沫,念叨着“沾了人气才灵验”,这些小动作陆平安见得多了,早刻在了脑子里。
可他从没把瘸叔和李半仙往一处想过——他俩竟是同门。
“你们认识。”陆平安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水泥地上,“不只是认识,你还得叫他声师兄。”
瘸叔靠墙坐着,铁钩插在地里没拔,头没抬,也没否认,只把烟盒捏得变了形,随手扔到墙角。
“现在知道了,”他说,“又能怎样。”
“他是我师父。”陆平安盯着他,“你从没提过他,他也从没提过你。”
“他本就不该提。”瘸叔终于抬眼扫了他一下,“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麻烦越少。”
“可你现在让我知道了。”陆平安站起身,右眼的阴阳镜没摘,视野里张薇的身子仍透着光影,黑气裹着红线缠得紧。“你给我这镜子,让我看见她身上的事。那你是不是也该说清楚——河伯残魂为什么盯着她?我师父当年为什么要自毁双目?还有……”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你们到底为了什么闹翻的?”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
瘸叔终于动了,手慢慢摸向衬衫内袋,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他掏出个泛黄的信封,纸面干得发脆,边缘卷着边,封口用蜡封着,上面压着个铜钱印。
陆平安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半仙每次封卦象、包符纸,都用这枚旧铜钱盖印。老头说这是祖上传的,沾过三代风水师的汗,镇邪最管用。
“这信……”瘸叔攥着信封,指节泛白,“本来不该现在给你。”
“为什么?”
“他说要等你三十岁再拆。”瘸叔声音压得低,“那时候你要是还想走这条路,再知道这些也不迟。”
陆平安没说话,只伸了手。
瘸叔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叹口气,把信封递了过去。
信封入手轻飘飘的,陆平安却觉得沉得攥不住。他小心撕开封口,抽出里面叠得齐整的信纸——是老式宣纸,墨迹晕开了些,字还是那熟悉的歪扭模样。
他低头读起来。
“师弟:
见字如面。
我知道你始终不肯原谅我。当年龙脉之事,我执意引河伯之力入地脉,不是逞能,是算到了那场将至的大劫——天地将倾,百鬼夜行,若不提前布局,整个南脉风水都得塌。
你说这是玩火,我说这是赌命。我们各执一词,谁也没说服谁。
封印龙脉固然稳妥,可那是把祸根埋进土里,等它自己炸出来,谁都挡不住。
所以我选了最难的路:借邪制邪。
你不肯同行,我便一个人走。这一走就是三十年,没找过你,不是不想,是不敢——怕我身上的灾,连带着把你也拖进来。
如今我双目已盲,风水录交到了徒弟手上。他是我最后的棋子,也是唯一的指望。
他姓陆,名字该是你取的吧?‘平安’二字,是你当年刻在守墓碑上的愿。没想到,最后竟应在了这孩子身上。
替我照看他,别让他再走我们的老路。
——兄字”
信纸末尾没签名,只有个湿漉漉的铜钱拓印,边缘还沾着点唾沫星子。
陆平安的手指颤了一下。
他记着这个动作——李半仙每次卜卦前,都要对着铜钱啐口唾沫,说这样才算“接地气”。原来这不只是老头的怪癖,是他们师门的暗记。
“所以……你们是因为龙脉的事分的手?”他抬头看向瘸叔,喉咙发紧。
瘸叔点头:“他想改天命,我想求安稳。结果他瞎了眼,我废了腿。三十年没见,连句话都没通过。”
“可他说我是你们安排的棋子?”陆平安攥紧信纸,指节泛白,“什么意思?我怎么会被卷进来?”
瘸叔没答,反而从信纸夹层里抽出块东西——半块青玉,颜色发灰,表面磨得发亮,正面刻着两个字:平安。
陆平安猛地低头,扯下脖子上的挂坠。那是他从小戴到大的玉佩,也是半块,断口参差不齐,他一直以为是小时候摔的。
他把两块玉凑到一起。
“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拼合后的玉佩是圆形,中央慢慢浮现出一道模糊的纹路,弯弯曲曲,像盘着的蛇,又像在地底穿行的脉络——是龙形。
“这是……”陆平安的声音变了调。
“守墓人的信物。”瘸叔低声说,“每代传人出生就有块完整的玉,成年后由师父亲手掰成两半,一半给弟子,一半留作凭证。”
“你是说……我爸也是?”
“你父亲是我们这脉最后一个真正的守墓人。”瘸叔闭上眼,“他走的那天,龙脉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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