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刺进来的时候,我还在往前飞。
嘴里咬着的扳指碎片硌得牙根发酸,眼角的血已经干了,黏住眼皮。前方那道光没有闪,也没有变大,可我知道我在靠近。速度太快,身体像是被撕开又拼回去,骨头咯吱作响。
虚空里的画面一帧帧炸开。七岁的我蹲在实验台下,手指抠着地板缝,哭着喊爸爸。青年时期的我站在红雾里,枪口对着自己太阳穴。每一个倒下的我,都在说同一个词:“结束吧。”
我没躲。
伸手碰了第一个画面。指尖穿过那孩子的肩膀,凉得像碰到了水底的石头。低语立刻响起:“你不该活。”
我说:“但我来了。”
声音出口才发现喉咙已经哑了。说完这句话,那孩子就碎了,变成一团灰雾散开。接着是下一个。穿战术背心的我举枪对准脑袋,手指扣在扳机上。我照样伸手,按在他手腕上。
他抬头看我,眼神和我现在一样。
我说:“那是选择,不是失败。”
他也碎了。
一个接一个,所有残影都扑向我。我不再抵抗,任他们撞上来。每碎一次,脑子里就多一段被抹掉的记忆。背着伤者跑进地下车库的那个晚上,烧掉日志时火光照在墙上的影子,抢密钥时陆沉舟流血的嘴角……这些事都发生过,系统只是不想承认。
最后一幕闪过时,整条通道猛地一震。
眼前豁然大开。
我摔进一片没有上下之分的空间。身体悬着,动不了。正中央,一座青铜结构缓缓转动。它不像机器,也不像建筑,更像一颗还在跳的心脏,由无数几何体嵌套而成,表面布满裂痕,每一处都在渗出微弱的光。
这就是暴雨的核心。
金手指突然炸开。不是低语,是画面——直接塞进脑子。我看到虚无中漂浮着细小的青铜粒子,它们自己动,排列成线,组成规则。时间、重力、生死……所有法则,都是从这些东西里长出来的。
宇宙一开始就有它。
不是父亲造的,也不是灰潮的源头。它是所有文明毁灭前留下的印记,一遍遍重来,只为再试一次。而“归者”,不过是它选中的传话人。
我的手开始变色。
从指尖往上,皮肤硬化,泛青,裂开细纹。没有痛感,也没有冷热。血液在血管里变慢,心跳一声比一声沉。我知道这是最后阶段。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再是陈厌,而是容器,是通道,是它用来重启世界的工具。
可我还能思考。
还能记得那个雨夜,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哼了一首跑调的歌。记得殡仪馆第三班的灯总闪,记得唐墨第一次吐在尸体脚边的样子。这些记忆不属于系统,也不属于任何轮回。它们是我的。
我抬起手。
不是防御,也不是攻击。掌心朝上,迎向那座旋转的结构。手臂完全青铜化,关节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裂纹深处,有光一样的东西往外溢,像是记忆在蒸发。
指尖碰到青铜星群的瞬间,整个空间抖了一下。
宇宙初生的画面突然放大。一颗粒子分裂,频率震荡,化作星河,又坍缩成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亿万声音叠在一起,汇成一句:
“我们等你命名。”
我没有说话。
后颈突然烧起来。那里有个印记,和黑玉扳指形状一样。它裂开了,一道强光射出去,穿透层层虚空,连到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三百个身影在我周围浮现。
全是婴儿,胸口嵌着黑玉碎片,脸却是我的。他们不哭,也不动,只是齐齐望向我,嘴一张一合。
“爸爸。”
声音不大,却压得我颅骨发胀。这不是呼唤,是牵引。他们在拉我进去,要把我拆成最基本的成分,重新组装。
意识开始模糊。
我能感觉到自己在消失。名字、经历、情绪,全被抽走。只剩下一个空壳,等着被填满。
可就在这时候,嘴里的碎片松了。
我把它吐出来,轻轻放在最近的一个青铜节点上。
那一秒,光停了。
所有婴儿的身影凝固。后颈的印记不再外溢光线,反而开始收束,把刚才射出去的光一点点拉回来。青铜结构转得慢了,一层层向内塌陷,像一颗心脏停止跳动。
暴雨也停了。
不是渐停,是直接定住。每一滴雨都悬在半空,然后碎成粉末,飘散。
紧接着,地面裂开。
不是实验室那种裂缝,是整个世界的表层崩解。弹孔般的坑洞遍布四野,阳光从云层缝隙刺下来,照在焦黑的大地上。远处有山,近处有废墟,但空气里没有雾,也没有死气。
新世界。
还没成型,但已经能看见轮廓。干净的,没被系统记录过的土地。
数百个“我”在不同地方睁开眼。
有的躺在医院床上,有的靠在断墙边,有的跪在雨里。他们同时抬头,看向天空。
我还在这里。
身体半透明,像是介于实体和信号之间。能动,也能想,但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青铜结构已经缩成一点,在我面前缓缓旋转,像一颗种子。
背后传来轻微震动。
我转头,看见父亲站在光里。
不是投影,也不是幻象。他就那样站着,白大褂边缘泛着青铜色,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眼睛清晰。他看着我,嘴角慢慢抬了一下。
嘴唇动了。
我没听见声音,但听得出他说的话:
“这次你选对了。”
光开始收拢。
他的身影淡下去,和青铜种子融为一体。那颗点越缩越小,最后停在一个稳定频率上,静静浮着。
我知道它在等。
等下一个崩溃,等下一次重启,等有人再次走到尽头,把手伸过来。
但现在,它安静了。
我也静了下来。
风吹过废墟,带起一片灰。远处一只鸟叫了一声,划破寂静。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指尖还在变化,时而实体,时而虚影。意识清除,身体却不再完全受控。这里是核心区域,暴雨停了,可空间还没恢复。我不能走,也没法离开。
必须等到它彻底稳定。
或者,等到下一个“我”醒来。
阳光斜照下来,落在肩上,有点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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