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他让赵氏打来一小盆清澈的井水,放在窗下阳光能照射到的凳子上。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窗格、屋檐一角,和一小片蓝天流云。叶小杰凝视着这方“水镜”,忽然心有所动。
他示意赵氏,将那枚带有天然水纹的河卵石拿来,轻轻地、平稳地放入水盆之中。
石头入水,悄无声息,只在水面漾开几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随即恢复平静。石头沉入水底,其上的天然纹路,透过清澈的水体与荡漾的波光,呈现出一种与在空气中触摸、在沙盘上临摹时截然不同的、更加灵动、更加深邃、仿佛活了过来的奇异美感。水波微荡,石纹也随之扭曲、拉伸、变幻,仿佛那千万年前的水流,仍在石中缓缓流淌,与盆中之水遥相呼应。
叶小杰看得入了神。这“水映石纹”的景象,与他晨间“心映晨光”的感悟,何其相似!都是以一种澄澈的介质(水/心) ,去映照、去容纳另一种“纹”与“象”(石纹/天光),从而产生一种超越原物本身的、动态的、富有层次的“意境”。
他正沉浸在这视觉与感悟的双重享受中,院门外,再次传来了文砚那温和从容的嗓音,只是今日,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刚刚完成某种长途跋涉或深度思索后的淡淡疲惫:
“赵家娘子,晨安。老朽文砚,又来叨扰了。今日可否再借宝地一方阴凉,略坐片刻?老朽清晨入山,偶得清泉一囊,正好烹茶。”
又来了。叶小杰心中微动,但已无昨日那般波澜。他示意赵氏请人进来。
文砚依旧背着书篓,手里提着一个青竹制成的扁圆水囊。他今日气色比昨日略显风尘,但眼神依旧清亮,只是那清亮深处,似乎多了一抹更加幽远、仿佛映照了整座山林晨雾的深邃。他进院后,目光习惯性地先投向屋内,看到窗下凳子上那盆“水映石纹”,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骤然爆发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混合着惊艳、赞许、与更深探究意味的锐利光芒,虽然转瞬即逝,恢复平静,但那一瞬的动容,已落入叶小杰眼中。
“好一盆‘石魄水魂’。”文砚轻声叹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叶小杰听,“石得水而活,水因石而静。动静相生,虚实相映。小兄弟这份闲情逸致,这份……观物之眼,倒是越发让老朽刮目相看了。” 他特意在“观物之眼”四字上,略微加重了语气。
叶小杰无法回应,只是眨了眨眼。赵氏已搬来桌椅,文砚道谢坐下,取下书篓,依旧拿出那副简易石棋,却未摆开,只是从水囊中倒出清泉,用一个小泥炉烧煮,准备烹茶。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的和谐感,仿佛他坐在这里烧水烹茶,与老槐树的荫蔽、院中的药香、窗下的水镜、乃至远山的轮廓,都是这幅“晨间山居图”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水将沸未沸,松香般的茶气尚未升起,院中一时静谧。文砚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盆水上,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仿佛带着某种引导的意味:
“小兄弟看这水中石纹,可曾想过,为何同一条纹路,在水中看,与在手中摸、在沙上划,感受截然不同?”
叶小杰心中一震,凝神静听。
“手中摸,得其实质,感其坚硬与沧桑,此为‘触’之纹。”文砚缓缓道,指尖无意识地在棋盘上轻轻敲击,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竟与昨日清晨的棋声节奏隐隐相合,“沙上划,得其形骨,仿其走势与架构,此为‘摹’之纹。而水中观……”,他顿了顿,看向叶小杰,目光深邃,“水中观,得其神韵,见其流动与变幻,此乃‘映’之纹,亦是‘心’之纹。”
“‘触’纹在皮肉,‘摹’纹在指腕,‘映’纹在……心眼。”文砚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带着某种玄妙的回响,“万物有纹,观者有心。心若如镜,则能映纹;心若如水,则能容纹、化纹、乃至……生纹。”
“生纹?”叶小杰心中剧震,几乎要脱口而出。文砚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将他多日来零碎的观察、触摸、临摹、感悟,瞬间串联、拔高!是啊,自己触摸石纹、木纹,是感知其“存在”;在沙盘、纸上临摹,是学习其“结构”;而在水盆中观赏石纹倒影,在晨间“心映”天光,则是在尝试“理解”与“共鸣”其背后的“神韵”与“意境”!而“生纹”,那是否意味着,当“观”与“心”达到某种境界,便能从“映纹”中领悟其“理”,进而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符合天地之理的“新纹”?这……这岂非正是他隐约追求的,将“观势”所得,转化为实际“布阵”能力的过程?
他震撼地看着文砚,对方却已移开目光,专注于炉上即将沸腾的泉水,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烹茶前随意的闲谈。
茶水煮沸,松香再起。文砚娴熟地冲泡,斟了两碗,一碗自饮,一碗让赵氏递给叶小杰。“此茶生于绝壁,得云雾滋养,有清心明目之效。小兄弟不妨尝尝,或许对你恢复目力心神,略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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