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寅时，天光未启，万籁俱寂。
抚州城知府衙门的后院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队队穿着黑色号衣、手持水火棍、腰佩铁尺的按察司隶役，在数名身着青色官服、面容肃杀的按察司官员带领下，如幽灵般鱼贯而出，迅速分成数股，没入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队伍寂静无声，只有整齐而压抑的脚步声，敲打着湿冷的石板路，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领头之人，正是陇西道按察副使周文正。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眼神锐利如鹰，此刻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神色冷峻，手中捏着一卷盖了按察司大印的公文。沈砚一身利落的靛蓝劲装，外罩挡风斗篷，骑着一匹青骢马，落后周文正半个马身，脸上是惯有的温文之色，但眼底深处，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身侧，是沈家二爷，以及沈记数名护卫好手。
“周大人，胡同知的宅邸，在城南梧桐巷东首，三进院落，有后门通隔壁‘永利钱庄’后院。其心腹管家胡福，与其子胡同知的书吏胡文，皆宿在府中。其外甥、西城兵马司副指挥赵奎，今夜不当值，应在其外宅‘锦绣阁’。” 沈砚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将早已摸清的底细一一报上。
“永利钱庄已被本官派人暗中封锁。赵奎那里，自有兵马司的人去‘请’。” 周文正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沈少东家，此番多亏你与沈二爷提供的线索与证据，方能让此等蠹虫无所遁形。按察司，绝不姑息养奸！”
“周大人客气，为国除奸，乃我辈本分。” 沈砚拱手，语气诚恳。
队伍在寂静的街道上急速穿行，很快抵达梧桐巷东首。那是一处颇为气派的宅院，高墙深院，黑漆大门紧闭。周文正一挥手，数名身手矫健的隶役如同狸猫般翻墙而入，片刻后，院内传来短促的惊呼和闷响，随即，大门从内打开。
周文正与沈砚下马，在一众隶役的簇拥下，大步踏入。院内已有数名仆役被控制，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正房内灯火骤然亮起，传来女人惊恐的尖叫和男子气急败坏的呵斥。
“谁？！何人胆敢夜闯本官府邸！” 穿着寝衣、披头散发的胡同知，在两名小妾的搀扶下，踉跄冲出正房，脸上犹带睡意，更多的是惊怒。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惊慌失措的管家模样的老者，和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书生，正是其子胡文。
待看清院中黑压压的按察司隶役，以及为首的周文正和沈砚时，胡同知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声音也陡然尖利起来：“周……周副使？！你……你这是何意？深夜带人闯入朝廷命官府邸，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 周文正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当众展开，朗声道，“奉陇西道按察使司钧令！抚州同知胡文彬，贪墨河工银两，私增赋税，操纵米价，与奸商勾结，囤积居奇，致使民怨沸腾！更兼与已革职查办、通敌卖国之朔方守将赵德彪内外勾连，输送钱粮，泄露边情，证据确凿！着即革去同知之职，锁拿归案，家产查封，一应人等，严加审讯！胡文彬，还不跪下接令！”
“革职……锁拿……勾连赵德彪……” 胡同知如遭雷击，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两个小妾死死架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周文正，又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沈砚，眼中迸射出怨毒与骇然的光芒：“是你！沈砚！是你陷害我！是你们沈家陷害我！”
沈砚神色平静，上前一步，淡淡道：“胡大人，哦不，胡文彬。是否陷害，自有国法公断。你与赵德彪的往来书信，你通过‘永利钱庄’洗钱、收受黑虎帮贿赂的账本，你指使税吏、市令司刁难商户、敲诈勒索的供词，以及你暗中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证据，此刻皆在按察司案头。铁证如山，何来陷害之说？”
“你……你血口喷人！” 胡同知嘶声力竭，却又色厉内荏，“本官要见知府大人！要上奏朝廷！你们这是构陷！是沈家想独霸抚州商市，排除异己！”
“李知府那里，本官自会知会。至于朝廷……” 周文正一挥手，“拿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如狼似虎的隶役一拥而上，将瘫软的胡同知、哭喊的小妾、面如死灰的胡文和管家，尽数捆翻在地，堵上嘴，拖死狗般拖出院子。随即，其余隶役冲入各房，开始翻查、登记、查封。金银细软、地契房契、往来书信、账册文书……一箱箱被抬出，贴上封条。
与此同时，西城“锦绣阁”，兵马司副指挥赵奎在睡梦中被同僚“请”走。城中与胡同知往来密切的数名富商、衙门胥吏，也被按察司和沈家暗中提供名单的捕快，一一从被窝中“请”出，押入大牢。一夜之间，抚州官场与商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沈砚与周文正站在胡同知宅院门口，看着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沈砚拱手道：“周大人雷霆手段，抚州百姓幸甚。”
周文正捻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若非沈少东家与沈二爷深明大义，提供如此详尽之铁证，本官也难以如此迅捷铲除此獠。沈家忠心体国，本官自当上表朝廷，为沈家请功。至于这抚州同知之缺，以及空出的一些位置……”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砚一眼。
沈砚心领神会，微笑道：“抚州安宁，商市繁荣，乃沈家所愿。沈家愿全力协助新任同知及各位大人，稳定地方，发展民生。当然，一切皆以周大人及朝廷法度为先。”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场蓄谋已久、借助赵德彪案东风、由沈家提供弹药、按察司执刀的清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以雷霆万钧之势完成。胡同知及其党羽，如同朽木，被连根拔起。抚州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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