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藤十六岁那年,执意要去山里种葡萄。他背着藤丫给的布包,里面装着老藤的扦插条、许娇莲的绣稿残片,还有仲守编的竹篮,说要让葡萄藤爬满后山的荒坡。
承安不放心,要跟着去,念藤却摆手:“爹,太爷爷当年一个人闯日子,我也能。”青禾偷偷往他包里塞了罐葡萄酒,是用去年的新果酿的,说:“累了就喝口,想想家里的藤。”
后山的日子很苦,住的是临时搭的竹棚,喝的是山泉水,蚊虫能把人抬走。念藤却不觉得难,每天 sunrise 就起来翻地,把扦插条埋进土里,傍晚坐在竹棚前,就着月光看太奶奶的绣稿。稿上的葡萄藤歪歪扭扭,像极了他刚种下的幼苗,他忽然懂了——太奶奶绣的不是藤,是不服输的劲儿。
那年冬天来得早,山里下了场大雪,刚扎根的幼苗冻得蔫蔫的。念藤把自己的棉被拆了,裹在藤条上,守着棚子熬了三夜,嘴角起了燎泡,却笑着给家里写信:“藤子冻坏了些,可根还活着,开春准能冒新绿。”
藤丫收到信时,正坐在葡萄架下给念绣改绣稿。念绣绣的“百藤图”已经有模有样,只是藤尖总缺股灵气。藤丫指着老藤说:“你看这藤尖,哪怕绕着石头走,也得往上冒,这才是气。”念绣盯着老藤看了半天,再下针时,绣出的藤尖果然带着股韧劲。
转年春天,后山的葡萄藤真的活了,抽出的新绿比老屋的更泼辣,顺着岩石缝往上爬,像群不知疲倦的小兽。念藤在山里扎了根,用竹条搭了长长的架,还在坡上开出片平地,种上玉米和土豆,说要学太爷爷,既种葡萄,也种口粮。
念绣也没闲着,她带着村里的姑娘们,把“百藤图”绣成了十二幅屏风,每幅都绣着不同的故事:有许娇莲嫁来时的青涩,有仲老二扛着她过河的憨,有念安苦读的夜,有盼儿出嫁时的泪。屏风在县城展出时,有人出高价想买,念绣却摇头:“这是咱家的日子,不卖。”
她把屏风捐给了村里的小学,挂在教室后面,让孩子们每天都能看见。有个城里来的支教老师,看着屏风上的葡萄藤发呆,说自己总觉得日子漂浮,不像这藤,扎得那么深。念绣给她泡了杯藤叶茶:“太奶奶说,心定了,日子就稳了,跟藤子似的,在哪都能扎根。”
老师后来留在了村里,教孩子们画画,画后山的葡萄藤,画老屋的葡萄架,画每个孩子心里的“家”。孩子们的画里,总有人坐在藤下绣花,有人在架下编竹器,像极了许娇莲和仲老二当年的模样。
念藤在山里种了五年葡萄,后山真的变了样——绿藤爬满了荒坡,竹架顺着山势蜿蜒,像条绿色的龙。第一年挂果时,他背着满竹篮的葡萄回老屋,颗颗都带着山露的清,甜得带着点野劲。
藤丫尝了颗,眼泪掉了下来:“像你太奶奶酿的第一坛酒,有股子闯劲。”她把葡萄分给村里的老人,每个人都啧啧称奇:“这葡萄,长在山里也不忘本,甜得实在。”
这年秋天,念藤在山里办了“藤下丰收节”,请了全村人去做客。大伙坐在葡萄架下,吃着烤玉米,喝着新酿的酒,听念藤讲山里的故事。有个老人摸着藤条说:“想当年,莲儿姑娘刚嫁过来,院里就那么棵小藤,如今都爬进山里了,这日子啊,真是越爬越旺。”
藤丫看着满山的绿,忽然对念绣说:“把你绣的屏风搬来,在这儿挂三天。”念绣不解,藤丫却道:“让太奶奶看看,她的藤,爬得有多远。”
屏风挂在山里的竹架下,风吹过,藤影落在绣面上,真像活了过来。许娇莲绣的藤,念绣绣的藤,还有山里的真藤,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绣,哪是真,只有股生生不息的气,在风里流淌。
青禾的身体渐渐不好了,却总惦记着山里的藤。承安每天用竹篮提着她去后山,她坐在藤下,看着念藤给葡萄剪枝,说:“这藤跟人一样,得舍得剪,才长得旺。当年你太奶奶,不也剪去了好多烦心事,才把日子绣得亮堂?”
念藤听着,手里的剪刀慢了些。他想起太奶奶绣稿上的批注:“藤要疏,日子也要疏,留三分空,才盛得下甜。”
青禾走的那天,山里的葡萄正好成熟。念藤摘了串最紫的,放在她手边,说:“娘,您看这藤,结的果一年比一年甜。”承安握着青禾的手,轻声说:“她听见了,她啊,就是咱家的老藤,看着咱呢。”
青禾葬在老屋的葡萄架旁,紧挨着仲守的坟。念藤在她坟前种了棵新藤,说要让它顺着老藤爬,爬得高高的,让娘在天上也能看见。
藤丫的记性越来越差,却总记得给藤子浇水。她坐在轮椅上,由念绣推着,每天在院里转一圈,指着老藤说:“这是你太爷爷栽的,那是你太奶奶绣的。”念绣就跟着应,说:“是,太奶奶的针,比谁都准。”
有天,藤丫忽然清醒了,让念绣取来那本《百年家事》绘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片空白。她说:“这页,该你写了。”念绣握着她的手,在空白处绣了串小小的青葡萄,旁边用金线绣了行字:“藤在,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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