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证是悄悄领的,藏在三姐卧室抽屉最底层,压在那些黄符朱砂下面。许慕尘的行李箱没有真的带走,只是从主卧挪到了闲置的客房——对外说是“最近睡眠不好,分开睡能休息好些”。
这场离婚像一场隐秘的外科手术,切开了皮肉,却小心地缝合了表皮。伤口在深处溃烂,表面只留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痕。
为什么要隐瞒?因为面子。这是两个人——不,是两个家族——心照不宣的共识。
三姐要面子。她许三姐是什么人?是村里第一个开上奥迪的女人,是能让城里老板捧着钱上门求问的“三姐老师”,是三两句话就能让猛超那样的人俯首帖耳的“师父”。她怎么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婚姻不过三年就散了?还是被一个吃软饭的男人“离”了——尽管实际上是她逼他净身出户。那些虔诚的信徒会怎么想?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村里长舌妇会怎么编排?不行,绝对不行。她许三姐的人生必须是完美的,至少看起来必须是。
许慕尘更要面子。他已经是个笑话了——吃软饭的笑话,被女人拿捏的笑话,夺权不成反被毒打的笑话。如果连最后这点“有老婆有孩子”的表面圆满都保不住,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面对那些本就瞧不起他的表哥表弟。离了婚,他就真的一无所有,连那点可怜的、作为“丈夫”和“父亲”的遮羞布都会被扯掉。他不能忍受在众人的怜悯或讥笑中,灰溜溜地滚回父母那个抬不起头的老屋。
双方父母也要面子。大锤和唠叨虽然对许慕尘满腹怨言,但“离婚”终究是件丑事。闺女二婚又离,还带着两个孩子,这话传出去,老两口在村里真就别做人了。老猫和黑妞更是承受不起——儿子离婚,还是以这样不堪的方式被赶出来,那他们在村里就不仅仅是抬不起头,怕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于是,一场荒诞的共谋开始了。
早晨,许慕尘还是会准时出现在“媛配欢”超市。他不再试图插手经营,只是默默理货、搬东西,像个最普通的帮工。有熟客来,他会挤出笑容打招呼:“来了?三姐在里头。” 有亲戚朋友问起近况,他会说:“挺好,店里忙,三姐事多,我多顾着点家里。”
三姐在人前,也会给他留几分薄面。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当众斥责,偶尔还会说一句:“慕尘,去给王婶把油搬车上。” 语气平淡,却至少维持了表面的“夫妻”分工。有需要共同出席的场合——比如孩子的家长会,或是某个不得不去的亲戚喜宴——他们会一起出现。三姐会穿上得体衣裳,许慕尘会刮净胡子,两人并肩而行,偶尔低声交谈两句,看起来与寻常夫妻无异。
晚上,他们回到同一屋檐下。许慕尘睡客房,三姐带着孩子睡主卧。厨房的饭有时会多做一份,放在桌上,谁饿了谁吃,很少同桌。交流仅限于必要的事项:“楼下张叔说明天送鸡蛋来。”“嗯,钱在抽屉里。”“孩子明天打预防针。”“几点?我去吧。”
这种平静是诡异的,脆弱的,像一层薄冰覆在深水上。他们小心地维持着平衡,避免任何可能戳破假象的冲突。许慕尘不再提任何关于“权利”“面子”的话,他甚至不敢多看三姐一眼,怕眼神泄露恨意或恐惧。三姐也懒得再敲打他,只要他安分地扮演好那个“隐形”的丈夫和父亲角色,她就当他是件还能用的家具。
最可怜的是孩子。女儿还小,懵懵懂懂,只觉得爸爸好像不那么爱抱她了,妈妈有时候会看着爸爸背影皱眉头。儿子更小,全然不觉。他们依旧叫许慕尘“爸爸”,许慕尘也会笨拙地应着,陪他们玩一会儿积木,或是在三姐默许下,带他们去楼下小公园转转。但这种互动总隔着一层什么——许慕尘的心是空的,他的父爱早在协议上签字的那一刻就被他自己亲手抵押出去了,现在能给出的,不过是些麻木的模仿。
亲戚朋友间并非毫无察觉。有人觉得这对夫妻客气得过分,少了烟火气;有人注意到许慕尘几乎从不主动提起三姐,三姐提到他也只是“孩子他爸”一带而过;还有人传言,看见许慕尘晚上独自在小区长椅上抽烟,一坐就是很久。
但没人敢真的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双方家族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秘密。大锤见到老猫,还是会僵硬地喊一声“亲家”;老猫见到大锤,也会勉强点点头。两家人碰面,话题永远围绕着孩子、天气、无关痛痒的村里事,绝口不提“他们俩”。这种默契的沉默,成了支撑这虚假平静的最后一根支柱。
许慕尘躺在客房的单人床上,常常盯着天花板上月光移过的影子,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像个幽灵,活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里,扮演着一个早已被注销的角色。那份离婚协议和放弃抚养权的声明,锁在三姐的抽屉里,却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他不敢想未来——这个“家”还能伪装多久?等孩子再大些,懂事些,怎么办?等哪一天,三姐觉得他连充当摆设都多余了,又该怎么办?
三姐在主卧,哄睡孩子后,也会在黑暗中睁着眼。许慕尘的存在像一根刺,提醒着她这段婚姻的失败和不堪。但拔掉这根刺,代价是暴露伤口,让所有人看见她的“不完美”。两害相权,她只能暂时容忍这根刺扎在那里。她盘算着,等孩子再大点,等她的事业更稳固些,或许可以找个更稳妥的方式,让许慕尘“自然”地消失在人前——比如,让他“外出打工”,或者“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这暂时的平静,是面子砌成的危墙,是谎言织就的蛛网。墙内是两个互相憎恶却不得不共舞的囚徒,网下是无辜却终将感知风雨的孩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平静的虚假,所有人却都拼命维持,因为谁也不知道,这层薄冰一旦破裂,底下是怎样的深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往下捱,像一部演给外人看的、冗长而疲惫的戏。台上的人戴着面具,台下的观众假装入戏,而真相在幕后腐烂,散发出只有当事人才能嗅到的、日渐浓重的腐朽气息。
这场为了面子的合谋,比当初赤裸的争斗更消耗人心。至少争斗时,还有真实的恨与怒;而此刻,只有无尽的空洞和麻木,以及对终将到来的、无法预料的结局的、隐忍的恐惧。平静的海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只等待某个无法预见的契机,便会掀起吞噬一切的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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