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色床单上,弥漫着消毒水和衰败交织的气味。大锤躺在床榻间,半边身子彻底僵死,嘴巴歪向一侧,只能发出含糊的“啊啊”声。他浑浊的眼睛时而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时而死死瞪着坐在旁边的唠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了无法言说的愤怒与屈辱。女儿的绝症,自己骤然瘫痪的现实,像两把巨锤,将他最后一点借酒消愁的浑噩砸得粉碎,只留下赤裸裸的、动弹不得的绝望。
唠叨守在丈夫身边,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女儿也即将油尽灯枯,这个她操劳一生、用尽心力维持表面“和睦”的家,正在她眼前寸寸碎裂。她看着丈夫扭曲的脸庞,想起女儿那张惨白怨毒的面孔,想起超市里冷清的货架,想起几个孩子茫然无措的未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机械地拿着毛巾,给大锤擦着嘴角不断流下的涎水。
与此同时,“媛配欢”超市二楼,却笼罩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死寂。
三姐确诊之后,最初的疯狂与虚张声势褪去,一股更深的、灰败的死气便弥漫开来。肝部的疼痛日益频繁剧烈,昂贵的止痛药像流水般消耗着本就枯竭的钱袋。她再也没力气天天盯着许家栋“训练”,甚至对妞妞的叛逆、牛牛虚弱的咳嗽,都失去了回应的精力。大部分时间里,她只是蜷缩在床上,脸色灰黄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某处,只有剧痛袭来时,才会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呻吟。
这个家的运转,几乎彻底停滞了。妞妞变得愈发沉默,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那台破旧的手机疯狂搜索着关于“罗清”和远方城市的一切信息,像一头即将离巢的幼兽,日夜磨砺着爪牙。牛牛则怯生生地照顾着自己和弟弟,她的咳嗽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唯有许慕尘,行动变得异常清晰坚定。他不再像影子般躲在角落,开始主动收拾凌乱的家,给孩子们弄些简单的吃食——尽管依旧是简陋的方便面或冷饭剩菜,但至少温热。更重要的是,他几乎顺理成章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将许家栋带回了自己父母大猫和黑妞的家。
这个过程,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实质阻力。三姐自顾不暇,唠叨守在医院,妞妞漠不关心,牛牛更是不敢出声。许慕尘只是在一个傍晚,轻轻走进房间,对蜷缩在角落、正低头玩着自己手指的许家栋说:“家栋,跟爸爸去爷爷奶奶家住几天。”
许家栋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却没有以往的惊恐,也没有抗拒。他只是默默站起身,拉住了父亲伸过来的手。那只手粗糙、冰凉,却异常稳定,传递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大猫和黑妞的家,低矮破旧,弥漫着老人味和旧木头的醇厚气息,却与“媛配欢”超市里那种混杂着焦虑、虚荣与腐朽的窒息感截然不同。这里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却有着一种奇异的、沉静的安稳。
当黑妞看到孙子被儿子领进门的那一刻,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泪水瞬间汹涌而出。她没有扑上去紧紧抱住——怕吓着这个敏感的孩子,只是颤抖着双手,轻轻摸了摸许家栋的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家栋……我的乖孙……”
大猫站在一旁,佝偻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些。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孙子,孩子很瘦,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怯生生的,但眉宇间,分明带着几分慕尘小时候的影子,藏着他们老许家的血脉轮廓。他喉咙动了动,没说一句话,转身默默走进厨房。不多时,他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嫩黄的蛋液上,细细撒着几粒葱花,还滴了两滴香油,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趁热吃。”大猫把碗轻轻放在桌上,声音依旧有些硬邦邦的,动作却格外小心。
许家栋看着那碗嫩滑鲜香的鸡蛋羹,又看看眼前两个苍老却满眼慈爱的老人——这份慈爱,与姥姥唠叨那种焦虑的、掺杂着讨好的“好”截然不同,再看看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的父亲,他没有立刻动弹。
黑妞擦了擦眼角的泪,拿起小勺子,舀起一勺鸡蛋羹,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声音温柔得像春风:“来,家栋,尝尝奶奶做的。”许家栋犹豫了一下,慢慢张开嘴,将那勺鸡蛋羹吃了下去。嫩滑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股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熨帖得让人舒服。他眨了眨眼睛,又看向黑妞,眼神里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光亮。
黑妞笑了,眼泪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好吃吗?以后奶奶天天给你做。”
许家栋慢慢地点了点头,动作极轻,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两位老人的眼睛。他们激动得偷偷抹泪,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奖赏。
接下来的几天,许家栋便住在了爷爷奶奶家。没有强迫的对视训练,没有刺耳的呵斥,没有必须完成的“任务”。大猫话不多,却会默默蹲在院子里,给孩子修好弄坏的木头小板凳;黑妞则总在厨房忙碌,变着法子做些简单却干净热乎的饭菜——虽然只是白粥、清汤面、清炒青菜,却都是新鲜出锅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