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带着许家栋去镇子边上那条安静的小河边散步,看夕阳西沉,看水鸟掠过水面。黑妞会指着天上的云,用平缓的语调,絮絮叨叨说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大猫则会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教他打水漂。许家栋学得很慢,手眼不协调,石头总是“咚”地一声直接沉底,但大猫从不催促,只是默默地递给他另一块石头,耐心地等着。
最显着的变化,或许发生在许慕尘身上。在这里,在父母身边,他不再是那个超市角落里阴郁沉默的影子。他会笨拙地陪儿子玩一会儿简单的积木游戏,会耐心地——用他有限的语言能力,回答儿子偶尔冒出的、含糊不清的问题。父子间的交流依旧生涩,却有着一种在“媛配欢”超市里从未有过的、松弛的自然。
奇迹般的,在这种简单、平静、充满了无条件接纳的环境里——尽管这份接纳里,也掺杂着老人多年压抑后喷涌而出的补偿心理,许家栋身上某些紧绷的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他还是不太爱说话,眼神有时依然会放空,但那种深切的、随时准备躲避呵斥或“特殊关照”的恐惧感,明显淡了下去。他开始更多地观察爷爷奶奶和父亲,眼神里好奇的成分渐渐多了起来。偶尔,他会主动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对黑妞做的某样饭菜,露出一点点满足的表情。甚至有一次,大猫在院子里劈柴,许家栋蹲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当一块木柴被利落劈开时,他嘴里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呀”。
这细微的变化,对黑妞和大猫而言,不啻于天籁之音。他们激动得偷偷抹泪,更加坚信,把孩子接回来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啊,哪怕慢一点,笨一点,只要在亲人身边,在正常的、有温度的环境里,就能慢慢好起来。
这情景,正应了村里老人大顺当年的那句叹息:“姥姥姥爷永远是姥姥姥爷,代替不了爷爷奶奶。到时候啊,鸡飞蛋打一场空。”
果然一语成谶。大锤和唠叨费尽心机——更多是唠叨的纵容与帮衬,帮着女儿抢来了女婿,霸占了孙子,以为牢牢控制住了血脉和面子。可到头来,当真正的风雨来临,维系这个家的虚伪纽带彻底崩断,血脉深处那份天然的引力,便清晰地显现出来。许家栋对只见过寥寥数面的爷爷奶奶,那份潜意识里的亲近与信任,竟比对朝夕相处、却只把他当成“面子工具”和“问题累赘”的姥姥姥爷,要深得多,也自然得多。
这从来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而是血缘与情感浇灌方式,最本能的回应。
看着孙子一天天褪去些许麻木,大猫心里那块堵了多年的巨石,仿佛终于松动了些。他想起大锤当年的趾高气昂,想起他们夫妻在超市被撵走的羞辱,想起孙子被三姐当成炫耀或泄愤工具的模样……那些恨意依旧深埋心底,但此刻,看着安静吃着鸡蛋羹的孙子,恨意里又掺杂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快意。
大锤的落幕,竟成了他大猫晚年迟来的、苦涩的“开心果”。
这本该是两家人共享的天伦之乐。如果当初没有三姐的贪婪算计,没有那些龌龊的夺夫逼宫;如果兰花能带着女儿平静生活,慕尘或许庸碌但安稳;如果大锤和唠叨能守着自己的小卖部,大猫和黑妞也能时常见到儿子和孙子。两家人或许都不富裕,但至少能守着一份平静,孩子们也能在相对健康的环境里长大。
可三姐为了那点虚妄的面子和控制欲,硬生生将一段孽缘强加给所有人,把原本可以平行、至少不相害的两条人生轨迹,扭曲成了你死我活的绞索。她毁了兰花的婚姻,废了慕尘的人生,拖垮了自己的父母,也差点毁了两个孩子的健康与未来。最终,她被自己的执念反噬,在盛年迎来绝症的审判。而她的倒台,竟成了她最憎恨的“婆家”,得以喘息的契机。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也是人性与命运最残酷的纠葛。如今,大锤瘫卧在床,三姐在疼痛中倒数着生命,而大猫和黑妞,则在废墟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一点失而复得的、微弱的希望之光——那是他们孙子的未来。只是这缕光,映照出的,却是两个家庭、几代人,被一个女人的虚荣与愚蠢彻底摧毁后,满地狼藉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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