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只有玉米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低声的议论。
“但我父亲常说,”哈辛托坚持,“有时候,你必须抓住机会,即使机会充满风险。我们已经忍受了三代人的压迫。我们的土地被夺走,语言被禁止,神灵被亵渎。如果现在不反抗,什么时候反抗?”
胡安没有回答。他想起卡梅拉奶奶的绳结,想起那些记录着土地哀歌的图案。反抗有很多形式:拿起武器是反抗,记住语言也是反抗,偷偷种植传统作物是反抗,在禁令下秘密教导孩子古老知识也是反抗。哪种反抗更有效?哪种更持久?
“我们需要观察,”他最终说,“等待。了解局势。盲目跳进风暴,可能被撕碎,连传递记忆的机会都没有。”
但哈辛托的眼睛告诉胡安:年轻人已经等不及了。对于在鞭子和禁令下长大的一代来说,忍耐已经不再是美德,而是耻辱。
十月下旬,局势加速变化。
首先是梅里达城的骚乱。一群混血工匠和贫穷的土生白人在广场集会,高喊独立口号。西班牙驻军出动驱散,发生冲突,有死伤。消息传到庄园时已经被扭曲成各种版本:有人说起义军已经兵临城下,有人说西班牙总督已经逃跑,有人说英国或美国趁乱入侵了。
庄园主的反应是加强控制。监工曼努埃尔——现在也是个老人了,但鞭子依然有力——宣布新的规定:所有劳工不得离开庄园范围,违者视为“叛乱分子”;所有集会,即使是为婚礼或葬礼,必须事先申请;任何发现传播“煽动性材料”的人,将立即移交军事法庭。
“他们在害怕,”迭戈在劳作间隙低声对胡安说,“西班牙人在害怕。我第一次看到曼努埃尔那么紧张,他说话时手在抖。”
胡安点头。他也注意到了:宅邸的窗户加装了铁栏,夜间有额外的守卫巡逻,庄园主的儿子——那个傲慢的年轻人——被匆匆送去古巴“继续学业”,显然是躲避可能的危险。
恐惧会让人做出疯狂的事。西班牙人的恐惧,可能意味着更严厉的压迫,也可能意味着破绽。
十一月初,第一个真正的选择摆在了胡安面前。
那天深夜,有人敲他的茅屋门。不是轻柔的暗号,而是急促的、不顾一切的敲击。胡安警觉地起身,示意伊内西亚躲到里间。他拿起一把砍玉米秆的刀,走到门边。
“谁?”
“开门,胡安。是我,巴勃罗。”
胡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巴勃罗是庄园的铁匠,一个沉默寡言的混血儿,父亲是西班牙士兵,母亲是玛雅女人。他很少参与劳工们的事务,保持中立,只做好自己的工作。但现在,他站在门外,浑身湿透——外面在下雨——眼睛里有胡安从未见过的光芒。
“进来。”
巴勃罗闪身进屋,关上门。“没有时间寒暄。长话短说:起义军的使者秘密来到了尤卡坦。他们在组织力量,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夺取梅里达。”
胡安的心跳加速。“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是谁。不只是胡安,劳工。你是卡维,记忆的守护者。老人们私下都这么说。”巴勃罗盯着他,“起义军需要向导,需要熟悉地形和人民的人。他们尤其需要玛雅人的支持——没有玛雅人,他们在尤卡坦站不住脚。”
“你想要我加入起义军?”
“我想要你考虑。不是为我,是为我们所有人。”巴勃罗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封的信,“这是起义军领导人的信,专门写给尤卡坦玛雅社区的。承诺胜利后归还土地,恢复语言权利,尊重传统信仰。用西班牙语和玛雅语双语写的。”
胡安接过信。羊皮纸,火漆封缄。他小心地拆开,就着油灯的光阅读。西班牙语部分写得激昂慷慨,充满革命的修辞;玛雅语部分——让他惊讶的是,确实是可读的玛雅语,虽然有些语法错误,但意思清晰——则更实际:承诺土地改革,承诺文化自治,承诺结束强迫劳役。
“他们怎么会有懂玛雅语的人?”胡安问。
“起义军中有玛雅裔的军官。从恰帕斯和危地马拉来的,那些地方玛雅人口更多,保留了更多传统。”巴勃罗停顿,“胡安,这是机会。可能是几代人唯一的机会。如果起义成功,我们的孩子可能不必再生活在鞭子下,不必再隐藏自己的语言,不必再看着土地被掠夺。”
胡安读着信,那些承诺像甜美的毒药。太美好了,以至于不真实。但即使只有十分之一实现,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我离开,不再打扰。但我必须告诉你:起义军已经开始行动。在南方,在佩滕地区,玛雅社区已经响应。在东方海岸,有游击队活动。风暴已经来了,胡安。你可以选择站在哪里,但无法选择是否被淋湿。”
胡安把信折好,递还。“我需要时间考虑。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巴勃罗点头。“三天。三天后的午夜,我在南边的老石灰窑等你。如果你来,带几个可信的人。如果不来……我就当你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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