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的晨雾,像一层揉碎的云絮,轻轻裹着紫禁城的檐角。乾清宫内烛火未熄,崇祯已在金砖地面上踱了近一个时辰,玄色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带起一缕细尘,又很快被殿外渗进来的薄雾吞没。他昨夜几乎未眠,案上还摊着拟好的新政章程——原已传旨今日早朝推行,可越琢磨越心惊:大明朝的士大夫阶层,早如盘在朝堂梁柱上的老藤,根须缠满了六部九卿,连地方藩司都与世家大族勾连。“百年王朝千年世家”这句老话,哪是一句虚言?
他指尖划过案上的朱批,墨迹未干却已觉沉重。凭他皇帝的身份,凭锦衣卫那几把屠刀,想杀鸡儆猴?简直是痴人说梦。士大夫们表面上对龙椅俯首帖耳,暗地里却握着田亩、握着漕运、握着科举的门路,一旦过早动他们的利益,打草惊蛇是小事,若让东林党、齐党那些明争暗斗的势力暂时联手,再拉上几个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宗室亲王——别说新政推行,他这个刚坐稳龙椅没几年的皇帝,能不能保住朱姓江山的正统,都要打个问号。
“传旨,今日早朝暂推。”崇祯终是停住脚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清楚内阁的效率,万历爷几十年不上朝,朝政还能运转,靠的就是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的流程。可这流程到了他手里,却成了捆住手脚的绳索——内阁成员本就是各党派斗争妥协的结果,首辅换了一任又一任,没一个能真正替他扛事的。新政要裁汰冗官、要清查隐田、要改革军饷,哪一条不戳士大夫的痛处?若这些人联手抵制,奏折能把乾清宫的门槛堆平,到时候政令出不了紫禁城,前线将士还在等军饷,流民还在盼赈灾,大明就真的要完了。
“得有自己的人,有绕开内阁的权力机构。”崇祯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角。内阁本应是皇帝的秘书,可如今倒成了限制皇权的“第二朝廷”。启用宦官集团?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压——阉党之祸才过去多久?魏忠贤的生祠还没拆干净,文官们一提“宦官干政”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若是现在把曹化淳这些潜邸旧人推上去,不仅会遭文官集团的疯狂抵制,还会把那些本无党争之心的老臣逼到对立面。谁能保证不会再出一个魏忠贤?谁又能保证文官们不会借“清君侧”的名义闹事?
“身边竟无一人可用!”崇祯猛地一拳捶在案上,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落在新政章程上,晕开一片黑痕。他只觉胸口像堵了团湿棉,闷得发慌——就算他有穿越而来的见识,就算他知道大明的结局,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为了舒缓这股压抑,他下意识地展开双臂,做了几个后世常练的扩胸动作,肩膀舒展间,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
“陛下,您这练的是什么功夫?”一旁侍立的王承恩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满是好奇。他跟着崇祯多年,从未见过这般舒展筋骨的法子,既不像禁军练的拳脚,也不像道士们的吐纳术。
崇祯转头看向王承恩,忽然想起后世史书里的记载——李自成攻破北京时,这个平日里看着温和的太监,竟披甲持剑守在煤山脚下,跟闯军拼到了最后一刻。能上阵杀敌的人,总该有些真本事。他心中一动,语气缓和了些:“哦?承恩,你懂功夫?”
“奴才哪懂什么功夫。”王承恩连忙躬身,头垂得更低了,“不过是入宫前跟着乡里的武师学过几下粗浅拳脚,登不得大雅之堂。陛下若是想看真功夫,奴才这就去请曹总管来——曹公公的功夫才叫出神入化,奴才这点本事,还是当年在信王府时,曹公公手把手教的呢。”
“曹化淳?”崇祯眼前一亮,语气里多了几分期待。他想起这个潜邸旧人,早年在南京待罪,是自己登基后才召回京城的,办事还算得力,尤其是平反阉党冤案时,既稳妥又不失分寸。“好,那就把他叫来。”
王承恩应声而去,脚步都比往常轻快了些。他心里门儿清——自己与曹化淳是师徒,入宫后互相帮衬着才站稳脚跟。此番在皇帝面前举荐曹化淳,既讨好了皇帝,又让曹化淳欠了自己一个人情,日后在宫中办事,也多了个照应。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崇祯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晨雾渐渐散了些,能看到宫墙外的树梢泛着淡淡的绿意。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曹化淳的生平:幼时家境贫寒,在“近君养亲”的风气下,十二三岁就净身入宫;因天资聪慧,被选去读书,诗文书画样样精通,深得司礼太监王安的赏识;后来王安被魏忠贤害死,他也受牵连发配南京,在那边待了整整五年;自己登基后,第一时间把他召回,让他主持平反冤案,他查得仔细,为不少受阉党迫害的官员恢复了名誉;到了崇祯四年,他在宫中的地位已相当显赫,还特意回老家王庆坨修了玄帝殿和观音阁,亲自写了碑文,字里行间都是对大明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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