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慈烺攥着两个黑面馒头冲进乾清宫时，指缝里还沾着麦麸，小脸上的汗混着尘土，却掩不住眼底的急切。他扑到朱由检面前，把馒头举得高高的：“父皇！您摸！秦将军的士兵天天吃这个，咬着都剌嘴，可他们还说要去锦州打鞑子！”
朱由检放下手中陕西巡按的奏疏，指尖刚触到馒头，就被粗硬的麦壳硌得发疼——那馒头比御膳房喂马的豆饼还要糙，掰开来看，里面混着沙粒和没磨碎的麦秆，连半点白面的影子都没有。他喉头动了动，又看向太子沾着馒头屑的嘴角，突然想起三日前巡按奏疏里的话，声音瞬间沉了下去。
“烺儿，你先咬一口。”朱由检把馒头递回给太子，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太子愣了愣，张嘴咬下一块，粗粝的麦麸刮得喉咙生疼，他皱着眉咽下去，小声说：“父皇，不好吃，有点苦。”
“不好吃？可这是陕西百姓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朱由检突然起身，走到殿角挂着的《大明疆域图》前，手指重重按在延安府的位置，“去年陕西大旱，从春到秋没下过一滴雨，地里的庄稼全枯成了柴禾。你知道百姓吃什么吗？他们挖地里的观音土，那土白花花的像面粉，吃进肚子里却不消化——巡按的奏疏里写，有户人家五口人，吃了观音土后，肚子胀得像鼓，最后娘抱着最小的娃，三个大的趴在炕边，一家五口全硬了，嘴角还挂着没咽下去的土渣。”
他转身看向太子，眼底翻涌着血丝：“还有的村子，连观音土都挖完了。有个妇人抱着三岁的娃跪在路边，见了过路的兵丁就磕头，说‘求大人把娃带走吧，要么吃了他，要么卖了他，别让他跟着我饿死’。你以为‘易子而食’是史书里的字？是陕西去年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有户人家，男人把自己的娃换给邻村，晚上躲在柴房里哭，第二天就上吊了——他宁可死，也没脸见自己的娃！”
太子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馒头“啪”地掉在地上，他攥着朱由检的衣角，声音发颤：“父皇……他们为什么不吃粮？官府的粮仓呢？”
“粮仓？”朱由检苦笑一声，拿起案上另一本奏疏，狠狠摔在地上，封皮上“周奎”两个字格外刺眼，“你的外祖父嘉定伯，家里藏在夹墙里的白银有三万两，库房里的米缸堆得比你还高，却连一两银子、一粒米都不肯捐给军饷！陕西的藩王，王府里的存粮够十万百姓吃三年，却把粮仓锁得死死的，百姓去求，他们就让家丁放狗——有个老汉为了抢一把掉在地上的发霉谷子，被狗活活咬死在王府门口！”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黑面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又说：“你以为秦将军的士兵吃这个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不让后金的鞑子，把陕西的惨状，带到全大明来！”
朱由检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是被无形的刀割着：“天启七年，后金打入关内，在永平府屠城——鞑子把男人的头砍下来堆成山，叫‘京观’；把女人绑在马后拖，直到拖得血肉模糊；有个刚生娃的妇人，鞑子抢了她的娃，往地上一摔，再用马踩，还笑着问她‘你的娃好吃吗’！去年多尔衮在锦州城外，抓了咱们的百姓当挡箭牌，让咱们的士兵不敢开枪——百姓被鞑子用刀架着脖子，哭着喊‘朝廷救我’，可鞑子还是一刀一个，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扔到咱们的城墙上！”
太子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死死抱住朱由检的腿，哭得浑身发抖：“父皇……别让鞑子来……我不要他们杀百姓……”
“所以秦将军的士兵才吃黑馒头，才愿意拿着锈刀跟鞑子拼命！”朱由检按住儿子的肩，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鞑子来了，不仅百姓要遭罪，你、我，还有宫里的所有人，都活不了！他们会把金銮殿的柱子烧了，把你的书本撕了，把母后的首饰抢了，再把咱们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上示众！你以为这是吓唬你？当年土木堡之变，你太爷爷的堂叔，就是被鞑子抓去，最后死在草原上，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他拿起馒头，掰下一块塞进自己嘴里，粗粝的麦壳剌得牙龈出血，可他还是用力咽下去，声音带着血腥味：“烺儿，你要记住这个味道——这是士兵的苦，是百姓的命。你也要记住父皇说的话——鞑子的刀，砍的是咱们大明的人，烧的是咱们大明的家。将来你坐在这御座上，要是忘了百姓吃观音土的苦，忘了鞑子屠城的血，你就对不起这些吃黑馒头的士兵，对不起那些死在鞑子刀下的百姓，更对不起大明的江山！”
太子抽泣着点头，捡起地上的馒头，重新攥在手里，哪怕麦壳剌得手心疼，也不肯松开：“父皇，我记住了……我以后再也不浪费粮食了……我要跟秦将军学，跟马将军学，将来打跑鞑子，让百姓都能吃上白面馒头，再也不吃观音土……”
朱由检看着儿子紧紧攥着馒头的小手，眼眶终于热了。他伸手把太子搂进怀里，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仿佛能看到陕西百姓饿死的炕头，能看到锦州城外百姓的鲜血，能看到秦良玉军营里士兵们练火器的身影。
“会的。”朱由检轻声说，像是在对儿子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鼓劲，“咱们会打跑鞑子，会让百姓吃上白面馒头。但在那之前，咱们得先记住这份苦，记住这份血——只有记着，才能守住这大明的江山，守住这江山里的百姓。”
烛火摇曳，映着御座前父子二人的身影，也映着案上那本摊开的奏疏——上面写着“陕西流民已达三十万，每日饿死逾百人”，墨迹像是还带着血的温度，提醒着这对父子，他们肩上的江山，早已被疾苦和战火，压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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