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广东水师的赫赫威名,早在嘉靖年间抗倭时便刻进了东南海疆的骨血里,“海上猛虎”四个字,不是朝堂上的虚誉,是浪里来刀里去拼出的实打实的名号。
福建水师的福船,是出了名的“海上铁城”——船身用闽南硬木打造,厚达数寸的船板能扛住倭寇的火铳直射,甲板上三层楼船错落,最上层的了望塔能远眺二十里,中层的佛郎机炮阵列成排,炮口粗如碗口,填上火药铁弹,百丈外能轰碎礁石;下层的船舱里,划桨手们按“八人一组”的规制排开,统一听着号子手的铜锣节奏,风浪再大也能把船划得稳如平地。水师里的兵卒,多半是泉州、漳州一带的渔家子弟,从小在船上长大,能凭云色辨风雨,靠浪声识暗礁,连闭着眼都能摸到桅杆顶。当年在澎湖列岛,福建水师曾凭着二十艘福船,硬撼倭寇五十艘战船,最后把倭寇的船烧得只剩残骸漂在海上,海水里的焦糊味三个月都没散。
广东水师则是另一种悍勇。他们的广船轻便灵动,船身窄长,吃水浅,能在浅滩暗礁里穿梭自如,划桨手都是挑选出的精壮汉子,一声号子喊出,船能像离弦的箭般窜出去,连最快的海盗船都追不上。广东水师的水兵更擅长近战,每人腰间别着两把弯刀,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登船厮杀时,弯刀劈在敌船的船板上能溅起火星,水兵们踩着船帮跳跃的模样,比浪里的鱼还灵活。万历年间,广东水师曾追着海盗船绕过琼州海峡,一直把海盗逼到越南海域,最后将海盗头目斩于船头,把缴获的赃物全分给了沿海的渔民——这份“护民”的心意,比战功更让百姓记挂。
如今,这两支“海上猛虎”正带着两万精锐,在渤海湾的登州港与登莱水师汇合。登莱水师虽不如闽粤水师名声在外,却是渤海海域的“活海图”——水师里的老舵手,大多是登州本地人世代相传的船老大,哪片海域有暗沙,哪处洋流在涨潮时会转向,甚至哪块礁石在月夜下会反光,他们闭着眼都能说得分明。三支水师合兵一处时,海面上的景象格外壮观:数百艘战船首尾相接,从登州港一直排到远处的海平面,大的福船、广船如移动的堡垒,小的哨船如穿梭的鱼群,船帆升起时,五颜六色的帆布遮天蔽日,连海风都被挡了几分;锚链入水时,“哗啦啦”的声响连成一片,能压过涨潮时的浪涛声,连岸边的渔民都扶着船帮惊叹:“这阵仗,怕是能把海都给翻过来!”
汇合后的第一日,水师统领们便在旗舰的舱室里召开了议事会。舱室中央挂着一幅巨大的海图,海图上用朱砂标注着后金的布防——最棘手的便是望海台。那是后金在辽东半岛西侧海岸筑起的防御要塞,背靠悬崖,面朝大海,悬崖上密密麻麻建了三十多座炮台,每座炮台上都架着重型红衣大炮,炮口黑黝黝的,日夜对着海面,炮台下的海水里,还拦着三道手腕粗的铁索,铁索一头牢牢钉在悬崖下的礁石里,另一头连着岸上的绞车,只要有战船靠近,绞车一拉,铁索便能像巨蟒般浮出水面,封死整个航道。前两年,有支小规模的水师想从望海台突破,结果战船被铁索缠住,后金的炮台一顿猛轰,十几艘船全沉在了海里,士兵的尸体顺着洋流漂了三天三夜,把附近的海水都染成了暗红。
“望海台是块硬骨头,不能碰。”福建水师统领手指重重敲在海图上,“咱们得绕路——从旅顺海域走,绕到辽东半岛东侧去!”
这话一出,舱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辽东半岛东侧的海域,在海员眼里是“鬼门关”——那里的洋流紊乱,常年有漩涡,水下的暗礁像獠牙般藏在水里,连本地的渔船都不敢轻易靠近;而且一到秋季,海面上就起浓雾,能见度不足五十步,稍有不慎就会撞礁沉船。可也正是这险恶的海况,让后金在这里的防御形同虚设。后金的骑兵虽能在陆地上纵横驰骋,却天生怕水,连普通的小船都不敢坐,更别提组建水师了。他们只在辽东半岛东侧的几个小港口派了些守军,那些守军大多是临时抽调的步兵,连船桨都不会划,更别说防备海上的偷袭了——海图上标注的防御据点,稀稀拉拉加起来不到十个,每个据点里的士兵不过百人,连像样的炮台都没有,城墙矮得骑兵一跃就能翻过,跟西侧望海台的重兵布防比起来,简直是不设防的软肋。
“就这么定了!”总统领一拍桌子,“用大吨位的福船做主力,广船负责探路,登莱水师的老舵手领航,避开望海台,绕去东侧!”
命令传下去后,水师立刻忙碌起来。士兵们扛着木板修补船身的缝隙,铁匠们在甲板上支起炉子,烧红的铁条敲打着炮架,火星溅在潮湿的甲板上,“滋啦”一声化作白烟;伙夫们则蒸了足够的干粮,用粗布包好分给每个士兵,还备了不少生姜和烈酒——海上风寒,生姜能驱寒,烈酒能壮胆。那些大吨位的福船更是被仔细检查了一遍,船底的龙骨用桐油反复涂抹,确保不会漏水;船舱里的淡水和粮食堆得满满当当,佛郎机炮的火药桶也被固定好,防止在航行中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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