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睁开眼,视线里是粗布缝制的帐顶,帐外传来官军巡逻的甲叶碰撞声,熟悉的“均田免赋”口号荡然无存——这不是他的义军营帐,而是洪承畴的官军大营。
他想撑着身子坐起,却发现手腕和脚踝都被粗铁链锁着,铁链另一端钉在帐内的木桩上,稍一用力,铁镣就勒得皮肉生疼。左臂的箭伤已被包扎,可伤口传来的钝痛仍阵阵袭来,提醒着他宜川溃败的惨状。帐门被掀开,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的文士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正是洪承畴身边的参军王士俊。
“闯王醒了?”王士俊将粥碗放在矮桌上,语气平淡,“洪大人念你也是条汉子,特意吩咐给你换了干净伤药,还备了热粥。”高迎祥盯着他,眼神里满是警惕,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他清楚,洪承畴此举绝非善意,必是有更重要的目的。
不多时,帐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洪承畴身着银甲,腰佩长剑,缓步走了进来。他站在高迎祥面前,目光落在对方锁着铁链的手脚上,缓缓开口:“高迎祥,你聚众谋反三年,攻陷城池数十座,如今落网,可知罪?”
“罪?”高迎祥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与愤懑,“百姓吃不饱饭,官府苛捐杂税逼得人卖儿鬻女,这才有人跟着我反!要说罪,该问那些榨干百姓血汗的贪官污吏,该问坐拥万贯家财却见死不救的宗室亲王!”
洪承畴脸色微沉,却没动怒,反而俯身拿起桌上的粥碗,递到高迎祥面前:“本督知道你有你的道理,可你可知,你麾下的义军,如今已分崩离析?有的部众投降,有的四处溃散,只有李自成还带着残部在山林里躲藏。”
高迎祥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挣扎着想去抓洪承畴的衣袖,却被铁链死死拽住:“你想怎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拿义军弟兄们要挟我!”
“本督不想杀你。”洪承畴将粥碗放回桌上,语气放缓了几分,“你若肯写一封招降信,劝李自成及其他义军首领归顺朝廷,本督可向陛下求情,饶你不死,还能给你一个闲职,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话像一根刺,扎进高迎祥的心里。他望着帐外灰蒙蒙的天空,想起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想起宜川城下倒下的亲兵,想起百姓们期盼“均田免赋”的眼神,突然挺直了脊梁:“洪承畴,你休要妄想!我高迎祥生是义军的人,死是义军的鬼,绝不会做背叛弟兄、背叛百姓的事!”
洪承畴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眼神坚定,没有丝毫动摇,终于叹了口气:“好,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本督也不强求。”说罢,他转身朝帐外走去,走到帐门口时,停下脚步,背对着高迎祥道,“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若你仍不肯松口,就别怪本督不客气了。”
帐门再次关上,帐内又恢复了寂静。高迎祥靠在木桩上,左臂的伤口还在疼,可心里的滋味比伤口更甚。他知道,洪承畴的“不客气”,大概率是要将他押解进京,当着崇祯皇帝的面问斩,以此震慑天下义军。
可他不后悔。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米脂老家的黄土坡,浮现出第一次举起“均田免赋”大旗时的场景,浮现出弟兄们跟着他冲锋陷阵的身影。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得有骨气,不能让那些信任他的人失望。
夜幕降临,帐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官军的咳嗽声和马蹄声。高迎祥睁开眼,借着帐外透进来的微光,盯着手腕上的铁链。他知道,接下来的三天,将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但他心里早已做好了决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天刚亮,洪承畴便再次踏入囚帐,身后跟着两名捧着锦缎和酒肉的亲兵。银质酒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酱色的腊肉香气钻进高迎祥鼻腔,可他只是偏过头,目光落在帐角结着的蛛网的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高迎祥,”洪承畴坐在矮凳上,指尖摩挲着酒壶,“昨日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这锦袍、酒肉,只是开始。若你肯招降,朝廷不仅赦你死罪,还能让你镇守一方,总好过在这囚帐里受铁链束缚。”
高迎祥终于转头看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洪大人倒是会劝人。只是你忘了,我高迎祥揭竿而起时,麾下弟兄连糠饼都吃不饱。如今你用酒肉收买我,是觉得我和那些贪生怕死的贪官一样?”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告诉你,除非天下百姓都能吃饱饭,除非宗室亲王不再搜刮民脂,否则,我绝不低头!”
洪承畴脸上的笑意淡去,挥手让亲兵撤下酒肉:“你当真要一条路走到黑?”
“是路是崖,我自己选。”高迎祥靠回木桩,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洪承畴盯着他倔强的侧脸,沉默片刻,终究转身离去——他知道,硬的不行,只能再等时机。
午后,帐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杂役,手里端着一碗野菜粥。他将粥碗放在高迎祥面前时,手指飞快地在碗底蹭了一下,塞过来一小块卷着纸条的竹片。高迎祥心头一动,借着低头喝粥的动作,悄悄将竹片藏进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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