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双手捧上一枚虎符,铜铸的虎纹在月光下清晰可辨:“总兵大人说,督师若在,大明的兵就散不了。宁夏卫的粮草已备足,就等弟兄们归队。”
洪承畴快步走出庙门,夜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肩头渗血的箭伤,可他全然不觉。三十匹战马整齐排列在空地上,每一匹都油光水滑,马鞍旁挂着充足的水囊与干粮,玄甲骑士们肃立不动,甲叶碰撞的轻响都透着纪律严明。
洪承畴的手指抚过冰凉的虎符,指腹摩挲着熟悉的纹路,那是当年他亲手颁给宁夏卫的信物。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些玄甲骑士,有几个年轻些的面孔带着怯生生的敬意,年长的则目光灼热,分明是认得他的旧部。篝火旁的伤员们也涌到了门口,十五六岁的小兵扶着断墙,眼睛瞪得溜圆,断了胳膊的老兵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独手紧紧攥着衣角。
“督师!”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破庙内外响起一片哽咽的呼唤。之前的迷茫与绝望像被夜风卷走的烟,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血气。
洪承畴将虎符交还给周显,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震颤,却依旧沉稳:“起来吧。辛苦你们连夜赶路。”他转头看向孙传庭,眼里的询问化作了笃定,“这下,不用绕子午岭了。”
孙传庭笑着点头,将长枪靠在肩上,伤口的疼痛似乎都轻了几分。他看着那些玄甲战马,突然想起当年与洪承畴在榆林卫练兵的日子,也是这样的寒夜,也是这样的甲光,只是那时他们意气风发,如今虽满身伤痕,眼底的光却丝毫未减。
周显起身时,瞥见了庙内的伤员,立刻对身后喊道:“把备用的伤药和夹板都拿过来!再给弟兄们分些干粮,战马可以驮着伤员走!”
骑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速而轻柔。有人给小兵的腿伤换了干净的布条,涂上清凉的伤药;有人将断胳膊的老兵扶上备用的驮马,垫上厚厚的毡毯。十五六岁的小兵摸着玄甲骑士递来的麦饼,眼泪啪嗒掉在饼上,却立刻抹掉眼泪,用力咬了一大口。
周显命人到外面的小土坡上点了三支信号,漆黑的夜空被三支信号划得很亮。
洪承畴站在篝火旁,看着眼前的景象,之前紧绷的肩背终于放松了些。周显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督师,闯贼的追兵离此不过五十里,天亮前必到。咱们得尽快动身,玄甲骑殿后,保证弟兄们安全抵达庆阳外围。”
“好。”洪承畴应道,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或陌生的脸——老卒刀疤上的风霜,小兵稚气未脱的眼神,孙传庭紧抿的嘴角,还有玄甲骑士们坚毅的侧脸。他突然提高声音,让每个字都穿透夜风:“弟兄们,宁夏卫有咱们的粮草,有咱们的弟兄!今夜,咱们不绕路,不避敌,跟着玄甲骑,杀出一条血路去!”
杀出一条血路去!”回应他的是震耳欲聋的呐喊,哪怕是伤员,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振奋与破釜沉舟的决绝。
孙传庭将空了的酒壶往腰间一挂,抄起长枪,枪尖指向北方:“走!”
周显翻身上马,虎头刀出鞘,寒光划破夜色:“玄甲骑,列阵!”
三十匹战马立刻排成楔形阵,玄甲在月光下连成一片流动的铁幕。伤员们或被扶上驮马,或拄着断枪步行,跟在阵中。洪承畴与孙传庭并肩走在队伍最前,前者肩上的箭伤仍在渗血,后者的脚步还有些踉跄,可两人的身影在篝火与月光的映照下,却显得异常挺拔。
老卒断刀在前开路,刀疤在甲光里闪着亮;十五岁的小兵攥着新得的短刀,紧紧跟着驮马;断胳膊的老兵用独手抓着缰绳,眼里燃着久违的斗志。队伍缓缓驶出破庙,篝火被夜风扑灭,只留下一地余温,而身后五十里外的闯贼追兵,还不知他们将要面对的,是重新凝聚起锋芒的大明残兵,与重振旗鼓的玄甲铁骑。
洪承畴回头望了一眼破庙的方向,那里曾承载着短暂的绝望,如今却成了新生的起点。他转头看向北方,宁夏卫的方向仿佛已有粮草的香气与弟兄们的呼唤传来。身旁的孙传庭递过重新装满的水囊,笑道:“到了宁夏卫,可得让你兑现承诺,替王二喝了那三坛酒。”
洪承畴接过水囊,仰头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泉水滑过喉咙,驱散了疲惫。他笑着点头,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笃定:“不止三坛,要给所有牺牲的弟兄,都敬上一杯。”
夜风里,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细碎隐蔽,而是沉稳有力,一步步朝着北方,朝着希望,坚定地前行。玄甲骑的甲叶碰撞声与弟兄们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夜色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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