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渐弱时,天已微亮,晨曦透过硝烟,把宁远卫的城墙染成一片淡金。袁崇焕走下城楼,脚下的砖石还沾着未干的血渍,踩上去有些发黏。城门处,伤兵被抬着往里走,有人断了臂,有人擦破了脸,却没一个哭嚎的,见了他过来,都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袁崇焕连忙伸手按住最前一个小兵的肩,那兵卒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沾着烟灰,手臂上缠着渗血的布条,却咧嘴笑:“督师,俺烧了三顶后金帐篷!”
他心头一热,抬手替那小兵拢了拢歪斜的头盔,声音比夜风时温和了许多:“好样的,都记着功。周参将,传我命令——所有伤兵,不论官职,一律先送回城里医馆,用最好的金疮药,每人再发两斤米、半斤肉;阵亡的弟兄,按三倍抚恤发下去,棺木由官府备齐,明日一早,我亲自去给他们上香。”
周文郁刚应下,祖大寿便带着几个亲兵过来,手里捧着一叠账簿:“督师,大营里搜出的后金粮草和军械都点清了,除了烧掉的,还剩下五千石米、三百副甲胄,还有十几张他们绘制的宁远布防图,画得倒挺细。”
袁崇焕接过布防图,随手翻了两页,指尖在图上南门粮道的位置点了点,忽然笑了:“皇太极倒是用心,可惜啊,他算不透人心——他以为我会死守粮道,却忘了,我宁远的兵,个个都愿跟我背水一战。”
说着,他抬头望向城墙上正在修补的兵卒,又道:“祖将军,你带一队人,把城外的陷马坑再挖深三尺,坑底多插些铁蒺藜,周围用枯草盖好,就当是给皇太极留的‘回礼’;周参将,你去清点城里的粮草,把今日缴获的米粮分一半给百姓,告诉他们,后金败了,今年冬天,咱们有粮吃。”
“另外,”袁崇焕顿了顿,目光扫过身边的将官,语气重了几分,“派人往山海关送封信,告诉孙承宗大人,皇太极虽退,但必不甘心,让他多派些斥候,盯着后金的动向。还有,把今日的战报抄三份,一份送京城,一份送登莱,一份留着存档——要写清楚,不是我袁崇焕有多能耐,是宁远的兵、宁远的百姓,都在用命守着这城。”
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光洒在城墙上,把兵卒们修补城墙的影子拉得很长。有百姓提着粥桶、拿着馒头,从城里出来,往兵卒手里塞;伤兵躺在门板上,嘴里哼着家乡的小调,眼里却没了昨夜的紧张,只剩安稳。
袁崇焕站在城门下,看着眼前的景象,玄色披风上的硝烟渐渐散去。他知道,这场仗赢了,但宁远的日子还长,皇太极迟早会再来。可只要这城里的兵心不散、民心不齐,就算后金再来十万铁骑,他也能守住这道城,守住这身后的万里河山。
周文郁见他望着远方出神,轻声问:“督师,要不要回府歇会儿?您一夜没合眼了。”
袁崇焕摇摇头,伸手拂去城垛上的灰尘,指尖触到冰凉的砖石,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不歇了,陪弟兄们再站会儿——你看,这太阳出来了,好日子,就快了。”
“督师!这一仗打得痛快,可关宁铁骑连面都没露,咱们就把豪格那小子打跑了!依末将看,不如趁早把铁骑召回来,也好让兄弟们喝杯庆功酒!”
祖大寿的嗓门像撞钟,震得军帐帆布微微发颤。他那只常年握刀、布满老茧的粗粝手掌,死死按在腰间佩刀的鲨鱼皮刀鞘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帐外,残阳正把清军溃逃的烟尘染成金红,厮杀声虽已停歇,可他耳中仿佛还回荡着步兵阵的喊杀、箭矢破空的锐响——胜仗的热血还在脉管里烧,可“王牌未出”的疑惑,像根细刺扎在心头,让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一双虎目直勾勾盯着主位上的袁崇焕,眼里既有胜仗的亢奋,更有对那支“天下第一骑”的惦念。
帐内十余位将领也跟着附和,甲叶碰撞的“叮叮”声此起彼伏。这些人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狠角色,刀疤刻满了脸,杀意在骨子里藏着,可一提起“关宁铁骑”四个字,眼神里就只剩敬畏。谁都清楚,这些年辽东边墙的安稳,全靠这支袁崇焕亲手磨出来的利刃——当年广渠门一战,三千铁骑硬撼数万八旗兵,硬生生把皇太极的攻势拦在城下;大凌河解围,铁骑奔袭百里,杀得清军丢盔弃甲,连旗主都差点被生擒。可今日这仗,实在蹊跷:清军骑兵冲阵时,竟没了往日“不死不休”的狠劲,尤其是最后那波骚扰,真就只有皇太极长子豪格带着千余骑,远远放了几轮箭就跑,连清军最擅长的“两翼包抄、凿穿中路”的杀招,都没见踪影。
“是啊督师,”副将周文郁也忍不住开口,他刚从前线回来,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末将亲自盯着阵前,连铁骑的红缨盔都没见着。要说他们出动了,那马蹄声、甲叶摩擦声,十里外都能听得真真的,今日除了咱们步兵的动静,就只有豪格那点人在远处聒噪,哪来的铁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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