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已被围了整整四十日。
城头上的秦良玉,花白的鬓发上凝着一层薄霜,原本猩红的战裙早已被血污浸透,硬邦邦地贴在腿上。她手中那柄跟随了三十年的虎头刀,刀刃崩了三道豁口,刀背上凝着的血痂冻成了紫黑色,每一次挥刀格挡攻城的云梯,都能听见铁与铁碰撞的刺耳尖鸣,震得她虎口发麻。
城墙下,敌军的嘶吼声、攻城锤撞击城门的闷响、箭矢穿透木盾的“噗嗤”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压得城头的守军几乎喘不过气。秦良玉俯身望去,城外的敌营连营数十里,炊烟袅袅升起,而城内早已断粮三日——昨日起,亲兵送来的“饭”,已是掺了树皮磨成的粉,混着少许麦麸捏成的团子,咬在嘴里剌得嗓子生疼。
“将军!西北角城墙快顶不住了!”一名浑身是伤的白杆兵踉跄着奔来,左臂无力地垂着,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敌兵架了五架云梯,弟兄们……弟兄们快拼光了!”
秦良玉猛地直起身,虎头刀在残阳下划出一道冷光,她嘶哑的嗓音穿透嘈杂的战场:“随我去西北角!白杆兵的儿郎,就算是死,也得把尸体堆在城墙上,护着洛阳的百姓!”
她提刀冲过去时,正看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小兵被敌兵的长矛刺穿胸膛,那小兵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半旧的玉佩,想来是家里老娘给的念想。秦良玉双目赤红,一刀劈断那支长矛,反手将敌兵的头颅斩落在城头,滚烫的血溅在她脸上,竟比寒风还要暖些。可敌军像潮水般涌上来,倒下一个,又补上两个,城头的守军越来越少,缺口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被敌兵冲破——
就在这时,远处的官道尽头,忽然扬起一阵遮天蔽日的烟尘。
那烟尘来得极快,起初只是一道灰线,转瞬便如奔雷般逼近,伴随着沉闷的马蹄声,震得脚下的城墙都微微发颤。城头上的守军愣了愣,连攻城的敌兵也停下了动作,纷纷转头望向那团烟尘。
秦良玉眯起眼,手搭在额前望去——烟尘中,一面玄色的大旗赫然展开,旗面上用朱砂绣着一个斗大的“卢”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是卢将军!是卢象升将军的旗号!”有见过这面旗的老兵突然嘶吼起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大凌河大捷的卢将军!他来救我们了!”
城头上瞬间爆发出一阵微弱却激动的欢呼,秦良玉紧绷的脊背猛地一松,几乎要栽倒在地,亏得身边的亲兵及时扶住。她望着那团烟尘,眼眶竟有些发热——她派人去求援已有二十日,本以为援军早已被截,或是朝廷根本顾不得洛阳,却没想到,卢象升竟真的来了!
烟尘越来越近,终于露出了队伍的全貌。
那不是什么整齐的仪仗,也不是刚募集的新兵,而是一群浑身浴血的老兵。他们大多穿着残破的铁甲,甲胄上的血渍冻成了冰,有的少了一只胳膊,有的断了一条腿,却仍拄着长矛、握着大刀,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他们的脸被风沙和硝烟熏得漆黑,唯有一双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悍勇,是打了胜仗的骄矜,是明知前路是死也敢冲的决绝。
队伍最前方,一名身披玄色披风的将领勒马而立。他头戴亮银盔,盔上的红缨被风吹得乱舞,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却丝毫不见狰狞,反倒添了几分铁血之气。他手中握着一杆长枪,枪尖朝下,枪杆上还挂着半片敌军的甲叶——正是卢象升。
他刚从大凌河的战场上下来。那里的仗打了三个月,冰天雪地里,他带着明军死守孤城,最后率部冲锋,亲手斩杀敌军主将,才换来了一场艰难的大捷。可捷报刚传,他便听闻洛阳被围、秦良玉死守的消息,连朝廷的旨意都没等,便带着麾下最精锐的三千老兵,星夜兼程赶来。这些老兵,个个都是跟着他从大凌河的尸堆里爬出来的,连盔甲上的冰碴子都没来得及敲落,连一口热饭都没来得及吃,便跟着他踏上了驰援洛阳的路。
卢象升勒住马,目光扫过城下慌乱的敌营,又望向城头浴血的秦良玉,朗声道:“秦将军!卢象升来迟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炸在战场上。城下的敌军主帅见状,顿时慌了神——大凌河一战,卢象升的名字早已成了敌军的噩梦,如今他带着打赢了大凌河的老兵来援,这仗还怎么打?主帅嘶吼着下令:“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靠近城墙!”
可卢象升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他猛地将长枪一举,玄色披风在风中展开,如一只展翅的雄鹰:“弟兄们!大凌河的血,还没凉透!今日,咱们再替洛阳的百姓,杀一场痛快的!”
“杀!杀!杀!”
三千老兵轰然应和,声音震得天地都在颤。他们没有列阵,没有休整,甚至没有卸下身上的疲惫,便如同一把淬了血的钝刀,径直朝着敌军的包围圈撞了过去。这些老兵,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们知道,城头上的弟兄们快撑不住了,洛阳的百姓快撑不住了,他们多耽搁一刻,就可能多一条人命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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