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了多日的天空,仿佛终于承受不住那沉甸甸的水汽,在张猎户赶往府城的第二日,毫无预兆地,撕扯下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起初还是稀疏的雪片,很快便连成了幕,密密匝匝,洋洋洒洒,仿佛要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和声响都吞噬、掩埋。这雪,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一连下了整整五天五夜,期间几乎没有片刻停歇。村庄、田野、山峦,目之所及,皆被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纯白所覆盖。
待到第五日傍晚,雪终于势弱,继而渐渐停歇。第六日清晨,云收雪霁,久违的太阳露出苍白无力的脸,阳光照射在厚厚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眼欲盲的白光。积雪深及成年人的大腿根,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粗壮得像一柄柄倒悬的利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空气仿佛都被冻僵了,呵出的气瞬间凝成浓重的白雾,须发皆白,泼出去的水,不等落地便已成了冰碴。真正的滴水成冰,呵气成霜。
万幸的是,林家村因着今年多数人家跟着林家、王李两家做些小营生,手头比往年宽裕不少,加上里正得了林老根的提醒,早早就在村里敲锣打鼓地催促大家修缮屋顶,整个村子在这场罕见的暴雪中,竟奇迹般地未出现房屋坍塌伤人的惨剧,只有几户特别穷困人家的茅草棚子有些损毁,但人也及时转移了。
然而,相邻的李家村和柳树村就没这般幸运了。凄厉的北风裹挟着隐约的哭嚎声传来,听得人心头发紧。听说李家村有三户人家的土坯房直接被积雪压垮了房梁,埋了人,虽经邻里奋力抢救,还是折了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另有几人被砸伤、冻伤,哀恸的哭声在死寂的雪原上显得格外刺耳。柳树村更惨,靠近山脚的几户,连人带屋都被突如其来的雪崩掩埋,生死未卜,村里一片愁云惨淡,绝望的气息如同这严寒一样,冻结了人心。
雪停后的第二日,尽管积雪深厚,行走艰难,王婶子和赵氏还是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相携来到了林家。两人手里都沉甸甸地提着东西,既是年礼,更是沉甸甸的心意。
王婶子胳膊上挎着一个大竹篮,里面是自家做的、冻得硬邦邦但炖煮后吸饱汤汁无比美味的冻豆腐,还有一大包她熬夜新炒的、喷香的金黄南瓜子和一条大鱼。赵氏则提着一只被捆了双脚、依旧扑腾的肥嫩母鸡,还有一包自家院里种的、秋日里晒得干爽、保存极好的干豆角。她们前脚刚进院门,后脚张猎户的媳妇冯氏也顶着寒风来了,她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陶罐,里面是熬好的、凝固成乳白色的狗獾油,最是治疗冻疮的良药,这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三位妇人被热情地迎进烧着旺旺炭盆的堂屋,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们冻得发僵的脸庞缓和过来。王婶子一放下东西,就紧紧拉住迎上来的婉娘和王氏的手,未语泪先流,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和后怕:“婉娘,他林婶子,这回……这回真是……多亏了你们家啊!”她抹了把眼泪,激动地说,“这段时日,我们家靠着这点小买卖,竟也攒下了将近十两银子!手里有了钱,心里就不慌,这炭火、粮食、厚布棉花,才能备得足足的!不然,碰上这样的雪灾,我们一家老小……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这年,我们真真是过了个安稳年啊!”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准备好的小布包,硬塞到王氏手里,“这是说好的分成,你们必须收下!”
赵氏也在一旁连连点头,眼中同样闪着泪光,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是啊,嫂子,婉娘!我们家也一样。往年这时候,看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和那点可怜的积蓄,愁得整夜睡不着。现在好了,跟着做这红枣生意,家里也有了余钱,心里可踏实了。这雪灾来了,关起门来,有吃有穿有柴烧,一点都不怕!这都是托你们家的福!”她也赶紧拿出一个装着银钱的布袋,递给王氏。
冯氏也开口道:“林大哥、嫂子,大膀那天从府城回来,猎物卖了个好价钱,这是你们家应得的那份。”她也拿出一个明显沉多了的钱袋。
王氏看着眼前三个沉甸甸的钱袋,心中感动,却坚决地将其中明显多的推了回去:“王妹子,赵家妹子,张嫂子,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分成,当初说好是多少就是多少,我们不能多要。大家日子都好起来,才是我们最愿意看到的。这多出来的,快拿回去!不然就是看不起我们林家了!”她态度坚决,只肯收下早先约定好的分成,猎户家只肯收五两,多一分也不要。几个妇人推让一番,见王氏真心实意,只好红着眼圈将多余的钱收回,心中对林家的感激和敬重更深了。
堂屋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几个妇人围坐在一起,喝着婉娘端上的热茶,话题自然离不开这场大雪和村里的情况。王婶子感慨道:“村里现在谁不念你们家的好?都说要不是你们家带头,让大家多了进项,又提醒备灾,今年不知道要冻死饿死多少人!里正叔昨天还念叨,说你们林家是积了大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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