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彻底消融后,泥土的芬芳尚未能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林家村乃至整个北地,都陷入了一种外松内紧的备战状态。王婶子、赵氏和冯氏三家,得了林老根关于流民的紧急通知后,更是将银钱再次清点,想方设法又悄悄囤积了些耐放的杂粮和盐巴,杂物房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心里才觉得多了一分安稳。几家人时常聚在一起,忧心忡忡地与林老根商议着开春后田里到底该种些什么。
“老根哥,你看这种黍米成不成?听说耐旱。”王有粮捏着几粒林老根从镇上买回的黍米种子,眉头紧锁。
李木匠也叹气:“光是耐旱也不行啊,还得产量说得过去,不然一家人喝西北风去?”
张猎户则更关注安全:“地里种什么重要,这村子周边的巡守也得加强,万一那些流民饿急了……”
林老根听着大家的议论,心中亦是沉甸甸的,他将自己琢磨的几种耐旱、生长期短的作物说了出来,如黍米、高粱、豆类,以及一些生命力顽强的野菜种子,建议大家可以搭配着种,不能把宝全押在一种作物上。
而里正林有福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他召集了村中青壮,加强了夜间的巡守,又挨家挨户,用更严肃的语气提醒大家紧闭门户,看好孩童和粮食,将“可能有流民窜扰,需提高警惕”的消息传达下去,整个村子仿佛一张缓缓拉开的弓,气氛紧绷。
就在这山雨欲来的氛围中,一日午后,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却打破了林家村的沉寂,稳稳停在了林家院门外。车上下来的人,竟是锦绣坊的周老板,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从车上搬下来两个沉甸甸的大麻袋。
林家人闻声迎出,见到周老板和他带来的东西,都十分意外。周老板脸上带着比往日更真切几分的笑容,拱手道:“林老哥,林姑娘,冒昧来访,打扰了。”
林老跟将周老板请进堂屋落座,周老板也不绕弯子,指着院中那两个麻袋道:“那是一百斤精米,一百斤白面,是在下一点小小的心意,万望收下。”
王氏和婉娘连忙推辞。周老板却摆了摆手,神色诚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林姑娘,这份谢礼,你们一定得收下!若非你绘制的图样在府城乃至京都大受欢迎,让我那小小的锦绣坊名声大噪,我周某人……在家族之中,恐怕依旧是个无足轻重的边缘人。”
他喟叹一声,竟是对着婉娘这个晚辈,吐露了心声:“不瞒诸位,我本是家族庶子,自幼便不受重视。成年后,只分得了这看似光鲜、实则盈利平平的锦绣坊打理。族中核心的盐铁、漕运生意,我是半点沾不得边。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婉娘,“直到得了林姑娘的图样!那些新颖别致的衣裙,尤其是那斗篷,竟成了城中乃至京都风潮,连家族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叔伯们都惊动了!他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利润,这才对我稍稍改观,近日甚至允我参与一些家族事务的旁听……这一切,皆是拜林姑娘所赐!这米面,聊表寸心,实在不足挂齿。”
这番话,让林家人都有些动容。他们没想到,婉娘的图样,竟还有这般际遇,改变了一个人的境况。周老板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靛蓝色织锦钱袋,那料子一看就非凡品,双手递到婉娘面前,语气更加恳切:林姑娘,这是上一季图样的分成。因着你设计的春装不仅在府城畅销,在京都也大受欢迎,按照约定,这省城那边的利钱也有你一份。这里是两百八十两银子,请你点收。
两百八十两!
这个数目让在场的王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连林老根端着旱烟杆的手都顿了顿。这几乎抵得上寻常庄户人家几辈子的嚼用了。婉娘心中虽有所预料,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微微动容,她接过那颇有分量的钱袋,并未当场清点,而是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多谢周老板秉公结算,婉娘信得过您。
周老板见她如此爽快大气,眼中赞赏之色更浓,连连摆手:应当的,应当的,是周某要谢你才对。
他饮了口茶,神色又转为凝重,被更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林姑娘,林老板,此次前来,一是道谢,二也是预警。南方水患叠加蝗灾,情况比外界传闻的更糟,已是饿殍遍野,流民北上是必然之势,恐怕规模不会小。朝廷虽有赈济,但……唉,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且层层盘剥,能真正落到灾民手中的,怕是十不存一。如今府城之外,已可见三三两两的流民聚集,虽暂时被官兵拦在城外,但绝非长久之计。你们这里虽看似偏远,亦不可不防,粮食、安全,都要早做打算,宜未雨绸缪啊。他说着,指了指院中那两袋精米白面,这些,也算是我一点微薄的心意,盼着能助你们多一分保障,望勿推辞。
这推心置腹的预警,加上那实实在在的两百多两银子和院中的米面,让林家人深刻感受到了周老板的诚意,也让他们对即将可能到来的风波,有了更清晰、更紧迫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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