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夔州行动中心以北约六公里处,一片遍布于突兀灰岩的山麓草甸在铅灰色天穹下地绵延出一条曲线。位于其间一处草坡上,几点灰褐色的身影正缓慢移动————那是由不速之客带来,现存岛屿北部最后几只山羊,在裸岩的缝隙间寻找着稀少的草叶与苔藓。
半年前,它们作为被买来用于游猎的消遣,与近百只同类一起被遗弃在这座岛屿的荒野之中。如今,这群曾在人工牧场里长大的动物,已是这片荒野中的最后一批幸存者。那些反应迟钝的,体弱多病的个体在龙夔州初具雏形食物链的无情筛选已由环境与归来的掠食动物组成的齿轮完成。
它们褐色的矩形瞳孔扩张开来,倒映出刺入翻涌云浪之中的黑色山峰。呼啸的山风将气味与声音搅成一团乱麻,只留下一种回荡着猎猎风声的空响。
几声尖锐的,类似鸟鸣的啁啾随风飘来。山羊们警惕地抬头,在荒野中的生活让它们残存在骨髓中,被近亲繁衍劣化到所剩无几的天性开始奇迹般发挥作用。它们开始地跟它们沉默而机警的先祖一样,去在岩壁与山麓间跳跃腾挪,会因为一点意料之外的突变而心生胆怯。
但那好像只是一缕幻听,在青灰色天幕下的风声中转瞬即逝,这些素食动物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突兀的灰岩与远处翻涌的草浪。临近岛屿北部的高原,这里的环境更显得寒冷而干燥,然而它们别无选择,温润的南方丛林与草场中发生的惨痛记忆已经告诉它们那儿并非安居之地。
恐惧迫使这些习惯被照顾的牲口们必须在进食与警戒间找到的平衡,而很显然,此刻它们觉得这里还算安全。
大部分山羊又低头专注于眼前岩缝里那几丛在岩缝间探头的绿意。唯有一只棕褐色皮毛,体型稍大的公羊,它脖颈僵硬地昂着,耳朵急速转动,试图从猎猎风声中剥离出些许值得反应的信号。
也许只是错觉?
就在它迟疑的瞬间,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云层,将整个昏暗的山麓照得如同白昼。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公羊位于头部两侧的矩形瞳孔已清晰地捕捉到了在草甸浪中那几道低伏疾行的影子——那些已然逼近,身材修长,双足行走的尖细鬼影。
太迟了。
在它猛地扬起前蹄,踏在岩石上报警之时,仿佛无声的发令枪响起,十余条身影骤然从摇曳的高草丛中激射而出。那些动物站立奔跑,纤长的后肢健步如飞,发出与它们爬行动物外貌极不相称的,密集如雀鸟般的鸣叫。这些名为‘腔骨龙’的掠食者们像一张铺开的渔网,环绕羊群而去。
畜群瞬间炸开,惊叫响成一片。求生的本能驱使它们转身朝着更陡峭的山坡上方逃窜,蹄子在碎石和灰岩上踢踏作响,激起一片烟尘。捕猎者们紧随其后,它们体型虽不比山羊大多少,也并没有山羊那般飞檐走壁的能力,但这些兽脚类在畜群四面闪动的身影,将羊群的逃跑节奏已然打乱为一团乱麻。
在畜群奔逃中,那只最先示警的棕褐色公羊冲在了最前面,它健硕的身影将那些同伴远远的落在后面。
随着一个急转的跳跃,棕公羊跃入一处小涧,它浑浊的眼球转动着,惊恐地看着被风化岩壁之间被填满的狭窄碎石沟与几乎垂直的岩墙。
这是一条死路。
它转过身去,对上早已堵在涧口,几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棕公羊鼻腔喷出沉重的喘息,迅速调转身形,将头顶那对弯曲坚实的犄角对准来敌,它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试着发出威胁的叫声。
追上来的腔骨龙有三只,它们呈扇形分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半圆。金黄色的眼睛中倒映出绝望猎物的身影。它们的喉囊鼓动,彼此之间发出雀鸟般的细碎啼鸣。又在公羊蓄势顶撞过来的瞬间敏捷地跳开,发出一连串好似嘲笑般的低吟。
在腔骨龙们的接连挑逗下,棕公羊的呼吸在食肉兽腥气的刺激下越来越粗重,它颈部的皮毛正因新造成的伤口沾上尘土而凝结。它不断调整方向,徒劳地试图用角尖逼退每一个方向的威胁,但这个包围圈在缓慢而持续缩小。死亡的气息逼近,好似有化作实质的震感自蹄子上蔓延,直达它的心脏。
没有时间再等了!
它猛地发出一声沉闷怪叫,猛地直立而起,随即低下头,将全身重量和速度集中在角尖,朝着正前方那只凶兽狠狠撞去。
面对这只困兽的求生最后一搏,它面对的猎手竟一时愣了神,被这突如其来的蓄势冲锋惊得下意识朝侧面跳开。包围圈瞬间出现了一个豁口。
希望如同闪电般掠过棕公羊的神经。它调整因过快而有些失衡的身体,蹄子在岩板上打滑而踢踏作响,朝着那狭窄的出口冲去。涧口外,那麓间摇曳的草影和风中带来的新鲜空气仿佛近在咫尺。它身后,食肉兽气急败坏的尖叫似乎越来越远。
在它脑袋刚探出涧口的那刹那,一道闪电再次划过云幕,在棕公羊的矩形瞳仁中倒映出一道苍白色的剪影与一张遍布利牙的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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