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位怯懦的访客,只敢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间,挤进一道苍白而细瘦的光线,斜斜地躺在地毯上。房间里静得可怕,连灰尘都仿佛停止了飘浮。苏晚星侧卧着,眼睛睁着,望着天花板繁复却冰冷的石膏花纹。一夜未眠的疲惫沉淀在眼底,凝成两小片青黑的淤痕。怀里,紧紧贴着那幅梧桐树的画作,画纸粗粝的边缘被她指尖反复摩挲,几乎要变得光滑——这是她与外部世界仅存的、有温度的联系,是她灵魂尚未被这奢华棺椁完全吞噬的证据。
彻底的禁足。门,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边界。连走廊里那点可怜的、流动的空气都成了奢望。孤独不再是情绪,它有了重量,有了体积,像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缓慢地、耐心地包裹她,渗透她,试图将她同化成这寂静的一部分。
时间失去了刻度。白天是漫长而明亮的监禁,夜晚是更深沉、更空洞的虚无。唯一的锚点,是张妈一日三次送餐时那短暂的门扉开合,以及她低声带来的关于母亲状况的只言片语——每一句“情况稳定”,都像一口微弱的氧气,支撑着她在这粘稠的寂静中继续呼吸。
她开始依赖回忆。不是回忆顾晏辰,而是回忆绘画。阳光穿过画室高高的窗户,在空气中形成丁达尔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其中飞舞如精灵。松节油与颜料混合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画笔与画布摩擦时发出的、令人心安的沙沙声。夏沫在身旁调色时夸张的哼唱,还有不小心蹭到鼻尖的、洗不掉的钴蓝色……这些片段,被她从记忆深处反复打捞出来,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定格、着色,成为对抗现实冰冷侵蚀的精神图腾。
夜深时,她会小心翼翼地抽出枕下的画。月光比日光仁慈,它如水般漫进来,柔和地照亮纸上那棵孤独的梧桐。树影在月色下仿佛活了过来,枝叶微微颤动。她看着它,就像看着镜中的另一个自己——被囚于方寸之地,承受着无形的风雨,却依然固执地、沉默地站立着,根系在看不见的地方,拼命向下抓握。
楼下传来引擎低沉的轰鸣,随即远去。那是顾晏辰的座驾驶离别墅的声音。
几乎在声音消失的瞬间,苏晚星紧绷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分。空气似乎都轻盈了些。她起身,赤足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黑色的车影已消失在蜿蜒的林荫道尽头。只有当他不在时,这座巨大的、精美的牢笼,才暂时卸下那种无处不在的、源自于他的压迫感。她才能短暂地,做回一个仅仅是“被困住”的人,而不是“被他困住”的物件。
她在房间里无声地踱步。空间很大,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边界上。书架上的书是顾晏辰的领地,充满她无法理解的术语和图表,散发着与他本人如出一辙的、冷静而疏离的气息。她最终回到窗边,目光漫无目的地掠过庭院里那些被精心修剪、却毫无个性的植物。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向再也回不去的曾经——美术学院老旧的画室,空气中永远混合着石膏粉和梦想的味道,她和夏沫为了一块调色板争抢,笑声能撞碎满室的阳光。
那样的日子,自由得像呼吸一样自然。而如今,自由本身,成了最奢侈、最疼痛的幻觉。
中午,张妈端着托盘进来。看到苏晚星依旧苍白失神的脸,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饭菜一一摆好。
“苏小姐,多少吃点。顾总不在,您也别总跟自己过不去。要是闷,看看书……”张妈的声音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压得更低,“其实,顾总他……心不坏。上次您半夜低烧,是他发现不对劲,亲自叫了家庭医生过来,守到退烧才离开书房。他就是……性子太冷,话太少。”
苏晚星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
低烧?她隐约记得某个夜里头痛发冷,昏沉中似乎有人进来,冰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额头,还有低沉的、听不真切的话语。她一直以为是张妈。竟然是……顾晏辰?
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流,试图渗入她冰冷的心田。但下一秒,更厚重的冰层迅速将其封冻。这算什么? 一个将你囚禁、剥夺你自由、用你最在意的人威胁你的刽子手,偶尔施舍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这更像是主人对名下珍贵物品的保养——确保其功能完好,以便继续使用或展示。
她垂下眼,没有回应,只是更慢、更机械地拨动着碗里的米饭。那份复杂的涟漪——惊讶、疑惑、一丝可耻的暖意——被她强行按入心底最深的角落,不允许它泛起任何波澜。
张妈见状,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日子在单调的重复中缓缓爬行。顾晏辰依旧早出晚归,他们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两条平行线,极少交汇。偶尔在楼梯或走廊迎面遇见,他的目光会扫过她,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她只是空气里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苏晚星则会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像躲避一场无形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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