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心电图线如疲累的旅人,终于找回平稳的节奏,那一声声滴答在寂静里漫开,像是时间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苏晚星扶着墙壁,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凉的涂料里,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成为方才惊悸的忠实见证。心率警报的尖锐嘶鸣仍在她耳膜深处嗡响——那短短的几十秒,她几乎看见死神黑色的袍角拂过玻璃窗。而现在,那屏幕上稳定的绿色波浪,是她此生见过最慈悲的图案。
她隔着玻璃望进去,顾晏辰躺在病床上,像一尊被风暴摧折后又小心拼合的白玉雕像。脸色依旧是失血的苍白,可那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胸膛在氧气罩下规律地扩张收缩——让她确信,生命正一寸一寸地回到这具身体里。
医生的话在她耳边模糊成断续的音节:“再观察一日……稳定即可转普通病房……”她只是点头,目光像生了根,牢牢扎在顾晏辰身上。秦默劝她去休息,声音里带着兄长的担忧,她摇头,动作轻而坚决。她搬来椅子,坐下时关节都在发酸。指尖贴上玻璃,冰冷的触感瞬间刺入骨髓——可这冰冷竟成了某种连接,仿佛通过这片透明的阻隔,她微弱的体温也能度过去少许。
这一夜,她未曾合眼。眼皮沉重如坠铅时,她便用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疼痛尖锐而清醒,像暗夜里唯一的锚。秦默的话在脑中反复回放——父亲的无奈、顾家的崩塌、顾晏辰十年饮冰的孤独……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过去,也照见了她自己:那个只知抱紧委屈、背过身去的苏晚星,何曾真正转过头,看一看他冷硬铠甲下深刻见骨的伤痕?而他那些沉默的守护、那些在她尖锐对抗后依然留有余地的退让,难道不早已是超越仇恨的证明?她曾经多么理直气壮地质问他的冷酷,可她自己呢?她可曾给过他的痛苦,哪怕一丝理解的微光?
天色是在她恍惚的凝视里,一点点由墨黑褪成鱼肚白的。然后,她看见了——顾晏辰搁在雪白床单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的呼吸骤然停了。
紧接着,那浓密如鸦羽的眼睫颤了颤,仿佛挣扎着要掀开沉重的帷幕。一下,两下……终于,眼睛缓缓睁开。初醒的迷茫如薄雾弥漫在他深褐的瞳孔里,缓缓扫过天花板、仪器、最后,定格在玻璃外的她身上。雾气散去,清明浮现,那目光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有什么东西悄然凝聚。
苏晚星的心猛地被攥紧,又骤然松开,激出酸涩的泪意。她几乎是无措地抬手,指节轻轻叩了叩玻璃,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僵硬地颤抖着。顾晏辰看着她——她泛红的眼眶下是浓重的青黑,憔悴的面容被晨光镀上一层脆弱的金边。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只是一个极轻微、却耗尽气力的点头。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后的海面,翻涌着歉意、疲惫,以及一丝她不敢确认的柔软。
转去普通病房的过程像一场无声的仪式。苏晚星亦步亦趋地跟着移动病床,目光紧锁着护士们每一个谨慎的动作,生怕颠簸惊扰了他背上那处狰狞的伤口。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攥着衣角,攥得指节发白。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顾晏辰靠在升起的床头上,阳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将苍白映照得近乎透明。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枯木:“你守了我一夜?”
苏晚星点头,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她的视线落在他肩背厚厚的绷带上,那里微微渗出的淡红痕迹,刺得她眼睛发酸。“你没事就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像被水浸透的棉絮,“昨天……你的心跳……”
“让你担心了,”他打断她,目光沉沉地笼罩过来,那里面的冰层彻底融化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心疼与愧疚,“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太轻,又太重。轻得像叹息,重得足以压垮这些年所有筑起的高墙。它不仅是为昨夜的惊险,更是为那些浸透寒意的日日夜夜,为那些不由分说加诸她身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罪责。
苏晚星的眼泪终于决堤,滚烫地滑过脸颊。“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摇头,泣不成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一直恨你、怨你、跟你吵……你却是为了我……”为了护住她,才让那颗子弹撕裂他的血肉——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刀,反复灼烫她的心脏。
“不怪你。”他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目光像温厚的手掌,试图拂去她的泪痕,“当年的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窥见一角真相。这么多年……我被仇恨豢养,成了只知撕咬的困兽,把对你父亲的怨毒,统统发泄在你身上。是我……是我不好。”
病房陷入一片柔软的寂静,只有点滴管里液体坠落的细微声响,如同时间的心跳。他们对望着,隔着泪光,隔着经年的误解,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对方眼底的自己——不再是仇人之女,不再是冷酷的施害者,只是两个被命运洪流冲得伤痕累累、终于在此刻靠岸的普通人。那些尖锐的争执、冰冷的对视、刻骨的伤痛,原来都可以在理解和坦诚的目光里,渐渐风化成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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