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辰积蓄着力气,开始讲述那个漫长的故事。他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深井里艰难打捞上来,带着岁月的锈迹和沉重:
“我父亲和你父亲,曾经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他们联手开拓海外能源市场,那是顾家押上全部身家性命的豪赌……厂房、地产、甚至祖宅,都成了抵押物上的数字。我们都以为,那是顾家重返巅峰的阶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可项目最关键的时候,你父亲带着核心资料消失了。紧接着,顾家股价被精准做空,合作方一夜之间撤资如潮……大厦倾颓,真的只需要一个瞬间。”
苏晚星屏住呼吸,仿佛能看见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顾家宅邸里绝望的呼喊与崩塌的声响。
“我父亲倒下了……脑溢血。救回来后,半边身体再不属于他自己。”顾晏辰的目光投向虚空,那里仿佛矗立着父亲卧病十年、日渐枯萎的身影,“而我,十八岁,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坐在一堆债主和律师中间,看着文件上触目惊心的数字……那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他轻笑一声,那笑意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苍凉,“每一天,都像是在深渊的冰面上爬行。仇恨,是唯一能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的火种。我把它对准了苏家,对准了你父亲……也迁怒于你。”
他的目光转回她脸上,里面的愧疚几乎要满溢出来:“直到前几天,秦默把更深的调查报告放在我桌上。我才知道……当年有人绑架了你母亲。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你父亲……他没得选。”
苏晚星猛地捂住嘴,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母亲温柔的脸庞、父亲入狱前最后一次探视时欲言又止的灰败面容……无数碎片呼啸而来,拼凑出全然不同的真相。父亲沉默的承担、母亲偶尔夜深人静的泪眼、那些她曾以为是愧疚的回避……原来底下埋葬着如此惨烈的守护与牺牲。
“他自首了,承担了所有罪名,还……还把他能变卖的一切,都秘密转给了顾家,作为补偿。”顾晏辰的声音愈发低沉,“可那时,我被仇恨蒙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我只看见背叛,看不见刀锋;只看见结果,看不见那个被逼到绝境、同样家破人亡的男人。”
“他从来没告诉我……”苏晚星的声音支离破碎,“一次都没有……他只会说‘是爸爸错了,晚星要好好的’……”她一直以为那是忏悔,如今才明白,那是父亲用脊梁扛下所有黑暗后,对她和母亲最后的、笨拙的庇护。
“他是不愿让你活在阴影里。”顾晏辰凝视着她,阳光落在他眼底,化开了最后的冰棱,“苏明远有错,错在低估了人性的恶,错在以为独自承担便能了结。可他和你,都是受害者。而我……竟成了施加伤害的刀。之前种种,是我的偏执和盲目。往后……”他停顿,像许下一个郑重的誓言,“不会了。”
那三个字,轻如羽毛,却重重落在苏晚星心上。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他脸上的冷硬线条彻底柔和下来,只剩下近乎虔诚的认真。她心里那堵横亘多年的、由委屈和怨恨砌成的墙,轰然倒塌,尘埃落定后,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旷与安宁,还有一丝悄然萌动的暖意。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擦去眼泪,努力弯起嘴角。那笑容依旧带着泪水的咸涩,却也有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盈,“我以前,也只会用争吵来保护自己。往后……我们别再做过去的囚徒了,好吗?”
顾晏辰看着她被泪水洗净的眼睛,那里清澈明亮,倒映着窗外的光和他的身影。心脏深处传来一阵陌生的、温暖的悸动。他轻轻点头,眼底漾开柔和的涟漪:“好。不做囚徒。”
相视而笑的瞬间,病房里凝固的空气仿佛开始流动,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尘埃舞蹈的轨迹。和解的微光,并非惊天动地的日出,而是这般悄然渗透每一寸阴影,无声地将两颗冻僵的心,慢慢包裹、回暖。
往后的日子,时光在消毒水气味和阳光移动的轨迹里变得绵长。苏晚星成了病房里最忙碌的影子。清晨,她用温热的毛巾极轻地擦拭他的脸颊和手指,动作小心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喂粥时,她会先吹凉,自己试过温度才递到他唇边。午后,她为他按摩因长时间卧床而僵硬的四肢,指尖耐心地揉开每一处酸痛的肌肉。夜晚,她坐在灯下,用轻柔的嗓音读一段游记或散文,字句流淌成安眠的河。换药是最难熬的时刻,每当看见纱布下狰狞的伤口,她的脸色会比他还白,却总记得提前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力量——哪怕微薄——传递过去。
顾晏辰沉默地接受这一切,目光却如影随形。他看见她低头时滑落肩头的发丝,看见她因熬夜而泛红的眼角,看见她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那个曾经浑身是刺、对他怒目而视的苏晚星,此刻正用最柔软的姿势,瓦解他内心最后一道防线。他偶尔会开口,说些公司里无关紧要的趣事,或问她窗外的云像什么。他的声音不再冷硬,话语间甚至带着生涩的、试图靠近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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