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外的风是冷的,带着铁锈和消毒水的味道。它像一双无形的手,粗暴地掀开顾晏辰刚换上的外套下摆,钻进绷带的缝隙,舔舐着尚未愈合的伤口。那痛是尖锐的、带钩的,一路从脊背撕扯到神经末梢。顾晏辰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用更清晰的锐痛盖过那阵绵密的撕扯。他步子迈得极快,几乎在走与跑的边缘,背影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苏晚星紧跟在他身侧。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有几缕黏在微湿的眼角。她心里像有两个自己在厮杀——一个嘶喊着要让林正雄活下来,吐出所有肮脏的秘密;另一个则在阴暗处冷笑:这样的恶人,凭什么呼吸这世上的空气?两种声音绞在一起,扯得她胸腔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重感。
急诊室外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几个警察的身影拉成模糊的灰影。见他们走来,交谈声戛然而止,空气里只剩下仪器低微的嗡鸣。
“顾总,苏小姐。”一名警官压低声音,像怕惊动什么,“还在抢救。毒药剂量不致命,但发作太猛……能不能挺过来,看天意。”
看天意?苏晚星心头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林正雄那种人,会把自己的命交给天意?他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怕是连自己毒发的时间都掐算好了。
顾晏辰只微微颔首,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拉着苏晚星在冰冷的长椅坐下。椅子是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直刺上来。他后背的伤口在叫嚣,可他的全部意志力都钉在了那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上。门上方的红灯亮着,那红色刺目得像血,又像某种不祥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一切。
林正雄,你究竟在怕什么?怕被审问?还是怕……被你背后的人灭口?
这个念头像毒蛇,钻进顾晏辰的脑海。他太了解这类人了——除非有更大的恐惧悬在头顶,否则绝不会轻易放弃最后的生机。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无声的等待里胶着地流淌。苏晚星靠在椅背上,目光虚焦在红灯上,脑海里却像走马灯般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父亲在探访玻璃后日渐憔悴的脸,母亲深夜独坐时颤抖的肩,顾晏辰背负家族重担时挺直的背脊,还有那份残缺记录上焦黑的边缘……每一帧都沉得坠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突兀得像一声惊雷。是老保姆打来的,声音慌得变了调:“小姐……我在先生书房,书桌最下面的抽屉,夹层……有个东西,像是录音笔……”
录音笔。
这三个字像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苏晚星心口,拧开了一道尘封的门。她几乎是弹起来的:“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她转向顾晏辰。话未出口,他已从她眼中读懂了那份急迫。“去。”他抬手,掌心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带着伤后的迟缓和一种刻意的温柔,“路上小心。有任何事,打给我。”
他的手指拂过她发丝时,苏晚星闻到他指尖残留的淡淡药味和血腥气。这气味让她心脏猛地一缩。她点点头,转身跑向走廊尽头,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回音,一声声,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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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老宅静得像座坟墓。午后稀薄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书房地板上切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灰尘在光柱里无声飞舞。老保姆捧着那只黑色的录音笔,像捧着一块炭火。外壳磨损得厉害,边角的漆已经斑驳,露出底下暗哑的金属底色。
苏晚星接过。笔身冰凉,沉甸甸的,像攥着一小块父亲的遗骨。她的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按下了播放键。
“晚星……”
只两个字,就让她的世界瞬间失声。
那是父亲的声音。却不是记忆中任何时刻的声音——更沙哑,更苍老,被岁月和悔恨磨去了所有棱角,只剩下一种掏空后的疲惫。声音从那个小小的机器里流淌出来,瞬间充满了整个书房,也充满了她整个胸腔。
“要是你能找到这个录音笔,或许我已经不在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汹涌的,是静默的、连绵的,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紧握着录音笔的手背上,滚烫。
父亲在录音里坦白。坦白被胁迫的恐惧,坦白那一念之差滋生的贪念——“想着多赚点钱,以后就算我出了事,你们娘俩也能过得安稳些。” 坦白参与违规交易后夜不能寐的恐慌,坦白站出来担责时“不能再错下去”的决绝,也坦白入狱前“偷偷撇清关系”时,那份剜心剔骨的痛。
“晚星,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好好陪着你们长大……别记恨爸爸……”
录音的最后,是一声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哽咽,然后归于沉寂,只剩下电流空洞的滋滋声,像一声漫长的叹息。
苏晚星瘫坐在父亲的书桌椅上。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桌上那盏永远不会再亮起的旧台灯,笔筒里几支早已干涸的钢笔,还有角落里她和母亲合影的相框。原来这些年她心里那块坚硬的、名为“怨恨”的冰,包裹着的,一直是父亲滚烫的、无处安放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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