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泼洒在顾家庭院里的浓稠沥青,粘滞而沉重。晚风蜷缩着拂过树梢,叶子发出细碎而急促的沙沙声,像有无数窃窃私语的影子藏在枝桠间。客厅里,灯光白得惨淡,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失了血色。
福伯瘫在沙发深处,背脊佝偻得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成了一截行将腐朽的枯木。他双手死死撑着膝盖,指节嶙峋发白,浑浊的眼珠失了焦,嘴里颠来倒去地念叨着两个词——“小宝”、“陷阱”。泪水无声地顺着脸上沟壑纵横的纹路滑落,滴在深色的裤子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
顾晏辰立在落地窗前,指尖那点猩红已烧到尽头,灼热的刺痛传来,他才猛地惊醒般一颤,将烟蒂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他转过身,窗外的黑暗仿佛透过玻璃,漫进了他的眼底。“东郊,”他的声音像冻裂的冰面,寒气森森,“是口备好的棺材。他们算准了,用福伯孙子的命,逼我们自己躺进去。”
苏晚星的手指绞紧了衣角,布料被汗水浸得微潮。一条年轻的人命,实打实地悬在刀刃上。可他们呢?若只身踏入那废弃工厂,跟自投罗网的猎物有什么分别?苍鹰——这个名字如今像一道咒语——他的爪牙,从跟踪、偷拍、威胁,到如今这精准的挟持与邀约,每一步都踩在他们呼吸的节拍上,冷酷、高效,令人不寒而栗。
“不能去。”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都带着铁锈般的凉意,“他们想让我们死在那里,让所有线索彻底断掉。去了,才是真的完了。”
“我知道。”顾晏辰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他的掌心滚烫,熨帖着她指尖的寒意,像是在给一株濒临冻僵的植物输送最后的热量。“秦助理在查地形,在找绑匪。但对手太滑,像泥鳅钻进了深潭。”
福伯猛地抬起头,那张苍老的脸被绝望和哀求扭曲,血丝爬满眼白,让他看起来像个即将崩溃的困兽:“少爷!晚星小姐!我求求你们……孩子才二十五岁,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是该死,我认!千刀万剐我都认!可小宝……他是无辜的……”
那嘶哑的哀求像钝刀子割在苏晚星心上。无辜?谁不无辜?父亲当年不也无辜被卷入?她自己不也无辜承受这二十年的阴霾?她闭了闭眼,强迫纷乱的思绪沉淀。等等……福伯刚才说什么?
“福伯,”她上前一步,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你再仔细想想,那些绑你的人,跟你说话的时候,有没有提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和过去联盟有关的……东西?”
福伯愣住,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记忆像生锈的齿轮,艰涩地咬合。他皱紧了眉头:“他们……很高傲,只说苍鹰大人算无遗策,顾家迟早……对了!有一次,我假装打翻水杯,在门外偷听到一点……他们打电话,提到‘苏家老宅’……还有……‘地下室的东西要看好’……”
“苏家老宅?地下室?”顾晏辰和苏晚星几乎是同时出声,目光在空中交汇,撞出惊疑的火花。
苏晚星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血液轰地冲上头顶。苏家老宅!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积满灰尘与悲伤记忆的空壳!父亲书房里那扇常年紧锁、被叮嘱“杂物间,别进去”的地下室铁门!
一个电光石火的念头劈开混沌——父亲难道……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父亲和林正雄决裂,入狱前……他是不是预感到什么,所以把真正能保命、或者说,能反击的东西,藏在了最不可能、也最安全的地方?”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激动,也是恐惧——恐惧那个即将被揭开的答案,是否承载得起二十年的重量。
顾晏辰的眸色瞬间锐利如出鞘的刀:“走。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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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车子像沉默的幽灵,滑停在苏家老宅锈蚀的铁门外。夜色中的宅子,墙体斑驳,枯死的爬山虎藤蔓如僵死的血管网,紧紧吸附其上,整栋建筑在月光下显出一种阴森而顽固的沉默。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艰涩的“嘎吱”声,像推开了时光尘封的门户。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岁月腐朽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呛得苏晚星微微侧头。
手机电筒的光柱划破室内的黑暗,像探险者在古墓中踽踽独行。穿过空荡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客厅,来到楼梯转角。那里,一扇厚重的铁门静静矗立,锈迹如褐色的疮痂遍布门身,一把老式黄铜挂锁,像忠诚而顽固的卫士,锁住了门后的秘密。
苏晚星翻遍钥匙串,无果。记忆里,父亲似乎从未给过她这扇门的钥匙。
“我来。”顾晏辰上前,从内袋摸出一把多功能工具刀,刀刃在昏暗光线下闪过冷冽的寒光。他动作熟练而克制,几下巧力,锁舌弹开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吱——呀——”
铁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更为浓重、几乎凝成实质的陈旧气息,混合着地下特有的阴湿,汹涌而出。手电光柱探入,照亮一道陡峭向下的水泥台阶,和下方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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