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不是温柔地降临的——它是用锋利的金线,粗暴地撕开了海平线上那层灰蒙蒙的薄雾。光线像无数把细小的匕首,刺穿海面的波浪,将返航的快艇镀上一层流动的、刺目的金色。甲板上,昨夜留下的海水还未干透,在阳光下蒸腾成咸涩的雾气,缠绕着人的脚踝,像不肯散去的鬼魂。
苏晚星靠在顾晏辰肩上。
她的身体还在轻微地颤抖——不是寒冷,是肾上腺素褪尽后,神经末梢残余的战栗。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仿佛还握着那把消防斧粗糙的木柄,掌心甚至能幻觉出金属切入血肉时的黏腻触感。她闭上眼睛,海风吹过眼皮,带来些许凉意,可眼底依然烧灼着——那是昨夜火焰的反光,是爆炸在视网膜上烙下的印记。
顾晏辰的手臂环着她的腰。
那条手臂绷得很紧,肌肉线条在衬衫下清晰可见。左臂上的绷带是秦助理在快艇上匆忙包扎的,白色纱布已经被血浸透,边缘晕开暗红的渍迹,像一朵枯萎在雪地里的玫瑰。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是将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目光越过波涛,投向越来越近的海岸线。
那里有城市模糊的轮廓,有码头依稀的人影,有等待他们的所谓“尘埃落定”。
但他知道,尘埃从未真正落下。
快艇靠岸时,引擎的轰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码头嘈杂的人声。秦助理第一个冲上来,他的西装皱巴巴的,眼底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看到两人时,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鞠了一躬:“顾总,苏小姐……欢迎回来。”
医护人员围了上来。白大褂在晨光里刺眼得过分,消毒水的气味霸道地挤走海风的咸腥。顾晏辰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处理苏晚星——她的手腕上,绳索磨出的伤口已经红肿发炎,边缘结着暗红的血痂。
“我没事。”苏晚星却轻轻推开护士的手,抬头看向顾晏辰,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想先去看看那个孩子。”
她说的是福伯的孙子。那个六岁的男孩,因为爷爷在顾家服务多年,成了顾振海用来要挟的人质,被藏在地下室三天三夜。昨夜秦助理的人救出他时,孩子已经高烧昏迷,只会蜷缩在角落里,一遍遍重复:“爷爷……我怕……”
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消毒水的味道在这里更加浓烈,混合着某种药物的苦涩,钻进鼻腔,勾起生理性的不适。福伯守在病房门口,一夜之间,这个总是挺直腰板的老管家,背脊佝偻得像被抽走了脊骨。看到顾晏辰和苏晚星时,他的眼眶瞬间红了,浑浊的泪水滚落,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蜿蜒成悲伤的沟壑。
他想跪下去——那是旧式仆从表达感激与愧疚的方式,膝盖弯曲的弧度里,压着一生的忠诚与屈辱。
顾晏辰抢先一步扶住了他。
“福伯,”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温柔的力量,“该跪的不是你。”
是该跪的,是那些将刀架在孩子脖子上的人,是那些用无辜者的恐惧铺就野心之路的人。可这些人,有的死了,有的逃了,有的还藏在暗处,用面具遮住脸,用匿名邮件发出挑衅。
病房里,孩子睡着了。
小小的身体陷在雪白的被褥里,越发显得脆弱。他的脸颊还残留着高烧未退的红晕,睫毛在睡梦中轻轻颤抖,像是蝴蝶濒死时翅膀最后的震动。一只小手露在外面,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缓缓流进青色的血管。
苏晚星站在床边,看着那张稚嫩的脸。
她的喉咙里堵着什么,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昨夜她握着斧头劈向敌人时,心里想的是自保,是救顾晏辰。可此刻看着这个孩子,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场博弈溅出的血,早已染红了太多不该染红的东西。
孩子的梦里会有斧头吗?会有枪声吗?会有那些戴着面具、看不清脸的怪物吗?
她不知道。她只能轻轻伸出手,指尖悬在孩子额头上方一寸的地方,不敢触碰,仿佛怕惊醒什么,又仿佛怕自己的手太脏,玷污了这份无辜。
顾晏辰站在她身后,手掌轻轻落在她肩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个动作本身,就传递着某种无声的支撑。
离开医院时,阳光已经铺满了整座城市。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神色匆匆,咖啡馆飘出早餐的香气,报童在街角叫卖晨报——世界运转如常,仿佛昨夜那座海岛上的爆炸、枪声、坍塌的别墅、葬身火海的野心,都只是发生在平行时空的幻影。
顾氏集团的危机公关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早已将一切“处理妥当”。晚宴的混乱被解释为“电路故障引发的短暂骚乱”,宾客们收到昂贵的赔礼,封口费裹着丝绸般的礼貌,塞进每一个可能张开的嘴里。报纸财经版登出顾父康复出院的照片,旁边配着顾晏辰沉稳的侧影——标题是《顾氏权杖平稳交接,新时代帷幕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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