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不再是温柔的抚摸,而变成了蛮横的撕扯,咸腥的气息像无形的手掌,一遍遍拍打着“苍鹭号”的舷窗,发出沉闷的呜咽。
顾晏辰立在甲板遮阳棚下,那曾为他遮蔽阳光的帆布此刻被风鼓噪成一张剧烈起伏的皮囊。他指间的文件不再是单纯的纸张,倒像一片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白色孤舟,边缘因他反复的碾压而卷曲发毛。每一行墨迹,每一个数字,都像天盟血管里流淌的黑色血液,记录着“吞金计划”如何悄无声息地蛀空根基。而此刻,这些字句在摇晃的光线中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嘲笑着他的徒劳。
几步之外,苏晚星深陷在藤椅里,膝上那本牛皮纸日记却比万吨巨轮更沉重。封面上褪色的“苏”字,是父亲苏振海留在世上的最后烙印,烫金的魂魄早已散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她的长发不是被风吹乱,而是被某种焦灼的情绪撕扯,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可她浑然不觉。整个世界都坍缩成眼前这一页诡异的空白。
那页纸乖巧地躺在两次会议记录的夹缝中,太乖巧了,乖巧得可疑。她的指尖原本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直到某一刻,指腹下的触感陡然一变——不再是纸张的平滑,而是极细微的、精心隐藏的凹凸。那感觉,像触摸到皮肤下悄然搏动的血管。
“这页纸……”她的声音刚溢出唇瓣,就被海风凶狠地劫走、撕碎。她不得不抬起头,望向顾晏辰。那眼神不是单纯的疑惑,而是一个在迷雾中陡然触到冰冷墙壁的行人,惊恐与希望骤然交织的眼神。
顾晏辰转身走来,每一步都踏在游艇起伏不定的节奏上,稳得像在平地。他俯身,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海风也吹不散的冷冽气息。接过日记时,他的指尖无意擦过她的手背,凉意刺骨。他将那页纸轻轻捻起,像对待一枚即将孵化的蝶蛹,缓缓移向舷窗。
光,原本被阴云压抑得奄奄一息的光,在穿透纸背的刹那,完成了奇迹般的复活。空无一物的纸面上,淡褐色的线条如从沉睡中苏醒的幽灵,逐渐显形——那是山脉,是深谷,是命运的掌纹。一个锐利的三角符号狠狠刺入山谷腹地,旁边,两个潦草到几乎崩塌的小字,却带着千钧之力撞进眼帘:
归谷。
“无归谷?”顾晏辰的眉峰蹙成一道深壑。这个名字他记得,像记得档案库最深处那层积满灰尘的铁柜,冰冷、禁忌、无人敢轻易触碰。天盟的元老们提及它时,眼神总会飘向虚无,仿佛那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会吞噬声音与记忆的黑洞。
苏晚星的心脏仿佛被那只无形的三角符号刺中了,猛地一缩,随即疯狂鼓噪起来。她伸手,指尖颤抖着抚上那片被光照亮的“领土”。父亲的笔迹从未提及此地,可这幅图,这被光影唤醒的秘密,却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抑或是告密者?),蛰伏在日记最核心的章节里。这能是偶然吗?还是父亲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用这种方式向未来的她发出绝望的呼喊?
“我爸他……到底在无归谷埋下了什么?”她的低语不再是问句,而是坠向深渊的石头,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吞金计划的尽头,难道是这座山谷?”
顾晏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是解剖刀,细细剥离着草图上每一道线条的深意。山脉的骨骼,山谷的咽喉,溪流如蜿蜒的脉络……这地图太精确了,精确得不像随手描绘,更像一个困于绝境之人,用尽最后清醒刻下的逃生路线,或是……献祭坐标。
“吞金计划吸走的,恐怕不止是金钱。”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比轰鸣的引擎更清晰地撞进苏晚星耳中,“天盟对无归谷的恐惧,像在掩盖一道溃烂的伤口。这里,或许就是脓血流出的源头。”
空气骤然凝固。就在这时,顾晏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那铃声在风浪的咆哮中显得格外孱弱,却尖锐得刺穿了一切背景音。屏幕亮起,一串数字如扭曲的蛭虫般蠕动——没有归属地,没有标识,像是从虚无中直接钻出的代码。
顾晏辰盯着那屏幕,仿佛盯着一条昂起头的毒蛇。拇指悬在接听键上,一瞬间的迟疑被苏晚星捕捉,她看见他下颌线绷紧如弓弦。
“喂?”
听筒里,先是一片死寂,接着是“沙沙……沙沙……”的噪音。那不是普通的电流声,更像无数细沙在金属管道里滚动、摩擦,听得人牙酸。海风趁机钻入话筒,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苏晚星不由自主地靠近,屏住呼吸。是恶作剧?是错误?还是……
“无归谷的守护者,不辨善恶。”
一个声音陡然刺破噪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被刻意碾平了所有特征——年龄、情绪、甚至人性。它只是冰冷地陈述,然后,毫无征兆地,断线。
忙音“嘟嘟”响起,单调而残酷。
顾晏辰迅速回拨,动作快得像要抓住即将消散的幽灵。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机械女声空洞的宣判:“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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