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不再是墨,更像是活过来的胶质,黏腻地缠绕着四肢,拖拽着每一次呼吸。苏晚星架着陈叔几乎半瘫的身体,跟在卫凛那佝偻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后,在湿滑得能照出人影的青黑石阶上,一步一步,朝着落云谷最深的心脏挪去。
越深入,空气就越沉重。血腥味不再是淡淡的铁锈气,而是浓烈得如同刚刚屠宰过巨兽的屠场,黏稠地糊在鼻腔里。更诡异的是,这血腥之中,竟糅杂着一缕极纯、极正的檀香——正是苏振海最爱的、此刻却显得无比亵渎的香气。两股气息撕扯、交融,发酵出一种令人作呕又毛骨悚然的怪诞。
路旁的古树扭曲得不成样子,像一个个在巨大痛苦中僵死的巨人。枯黑的枝桠上,挂着丝丝缕缕早已褪色、却依稀能辨出原样的布条——有些是衣物碎片,有些像是旗帜残角。山风穿过谷隙,不再是呼啸,而是变成一种低哑的、呜咽般的泣诉,那些布条便随之疯狂舞动,像无数被吊死在此的冤魂,正朝着闯入者挥舞他们残破的臂膀。
陈叔的脸比死人好不了多少,胸口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黏连在皮肉上。每迈出一步,他的身体都剧烈地抽搐一下,额头上滚落的冷汗混着血污,滴进脚下的石缝。可他的手,却像焊在了那枚光泽黯淡的阴珠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小姐……留心脚下……卫老虽熟路,但谷使……绝不会让我们……轻易靠近……”他断断续续地提醒,声音气若游丝。
卫凛回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那浑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认可。“迷途知返,魂兮归来……盟主若泉下有知,或可稍慰。放心,徽章在,寻常鬼蜮伎俩,近不了身。”
话音未落,前方死寂的浓雾,突然暴动!
像是一锅烧开的、掺了血的黑粥,雾气疯狂翻涌、沸腾!雾海深处,一点妖异的、不祥的血红色光芒,穿透层层阻隔,固执地亮了起来,并且随着他们的靠近,越来越刺眼,越来越灼热,仿佛一颗……正在搏动的、属于恶魔的心脏!
苏晚星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一种混合着恐惧与强烈预感的战栗,攥住了她的全身。
无需多言,三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跌撞着冲破了最后一道黏稠的雾墙——
然后,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穹窿,天然形成,却处处透着人工雕琢的残忍。穹顶倒悬着无数尖锐的钟乳石,滴落着暗红色的水珠,砸在下方的黑色岩石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永不停歇的血泪计时。
而穹窿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通体由某种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石材砌成的祭坛。祭坛呈圆形,分为三层,每一层的外沿都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诡异符文。那些符文并非死物,其凹槽中,缓缓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暗红色液体——不是像,那根本就是血!是仍在微弱搏动、尚未完全凝固的活血!
祭坛正中心,四根粗如儿臂、泛着幽冷寒光的黑色锁链,从穹顶垂落,恶毒地贯穿了一个男人的双肩与脚踝,将他呈“大”字形悬吊在半空,离祭坛表面只有尺许距离。
那是苏振海。
他身上的白色衬衫早已被血染透,又干涸成暗褐色的硬壳,紧紧贴在他消瘦得惊人的躯体上。头发凌乱地黏附在苍白如纸的额头,嘴唇干裂翻卷,渗着血丝。但当苏晚星的身影闯入他视野的瞬间,那双原本因痛苦而有些涣散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亮光!他猛地挣扎起来,锁链发出“哗啦”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他想喊,喉咙里却只挤出一串破碎的、沙哑的气音,像破旧的风箱。
“爸——!!!”苏晚星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尖叫,身体本能地就要往前冲。什么阵法,什么陷阱,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卫凛枯瘦却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了她的肩膀!“丫头!看清楚!”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指向祭坛周围——那些浸满血槽的符文,此刻正随着苏振海的挣扎,一明一灭地泛起诡异的红光,像无数只刚刚苏醒、饥渴地舔舐着嘴唇的恶魔之眼。“‘吞金噬魂大阵’!你踏上去的瞬间,阵法就会彻底激发,抽干的就不止是你爹的命,还有我们所有人的魂!”
苏晚星的脚步骤然钉死。她看着父亲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那贪婪吮吸着他生命力的血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脏被凌迟般的剧痛。
“苏小姐,旅途劳顿,别来无恙?”
一道阴柔得如同毒蛇滑过枯叶的嗓音,从祭坛顶端的阴影里,袅袅飘出。
谷使缓步走出。依旧是那身仿佛融入阴影的黑袍,那张永远遮盖着真实面目的狰狞面具。他手中,正悠闲地把玩着一块乌黑的碎片——正是从阴珠上强行掰下的那一块。碎片在他指尖转动,折射出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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