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的路,比进攻更加艰难,也更加的……茫然。我们这支由国民党军残兵和八路军特务连混合而成的队伍,像一条受伤的蛇,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沉默而迅速地蜿蜒行进,钻入了阵地后方那莽莽苍苍的太行山余脉。
周卫国和他手下的兵,展现出了令人咋舌的山地行军能力。他们脚步轻捷,对地形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总能找到最隐蔽、最省力的路径。他们很少说话,交流多用简单的手势和眼神,纪律严明,动作干脆利落,与我们这些习惯了堑壕阵地战、此刻显得笨拙而疲惫的残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半搀扶着腿伤未愈的万全,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队伍中间。每走一步,小腿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肺部火辣辣地疼。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虚脱和一种脱离熟悉战场后的无所适从。我们放弃了阵地,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入了山林,这与我之前接受的“与阵地共存亡”的教育格格不入,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李老蔫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紧跟着周卫国,不时低声交流几句。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但那股老兵油子的混不吝气质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观察和思考。王指导员则跟在队伍后面,帮忙照看着几个伤势较重的士兵,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时不时地看向前面八路军战士的背影,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似乎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山路越来越崎岖,林木也越来越茂密。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和泥土的芬芳,暂时驱散了硝烟和血腥,但这片刻的宁静,反而让人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战争并未远去,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潜伏在周围。
“原地休息一刻钟!保持警戒!”周卫国抬起手,下达了命令,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队伍立刻停了下来,士兵们各自寻找地方坐下,抓紧时间喘息,喝水,检查装备。没有人喧哗,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山林间自然的声响。
我扶着万全靠着一棵粗大的松树坐下,自己也瘫坐在旁边,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万全的伤腿因为长途跋涉,又开始渗血,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布条。他咬着牙,没有哼一声,只是眉头紧锁,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周卫国手下的那些兵。
“感觉怎么样?”我拧开水壶,递给他。
万全接过水壶,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低声道:“这支部队……不一般。”
“看出来了。”我点点头,“走路没声,眼神跟鹰似的。”
“不止。”万全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你看他们的装备,虽然旧,但保养得极好。那冲锋枪,我没见过,但看弹鼓和结构,近战火力肯定极猛。还有,你注意到没有,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一把匕首或者开山刀,不是装饰,是经常用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那些八路军战士腰间的匕首鞘磨损严重,刀柄也被手掌磨得油亮。这与我们很多士兵只把刺刀当作步枪附件的情况完全不同。
“他们是山里长大的?还是……专门练的?”我有些疑惑。
“恐怕兼而有之。”万全目光深邃,“而且,你看周连长,还有那几个骨干,身上有股子……杀气,不是新兵蛋子那种虚张声势,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才会有的那种沉静。这帮人,是精锐,而且是擅长山地游击和特种作战的精锐。”
我心里一动。万全的分析总是能抓住要害。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我们这次“溃退”,或许真的不是简单的逃命,而是……遇到贵人了?
这时,周卫国和李老蔫、王指导员一起走了过来。
“李排长,王指导员,”周卫国开门见山,“这里还不算绝对安全,鬼子吃了亏,肯定会派小股部队进山搜索,或者用飞机侦察。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预定的集结地。”
“周连长,我们听你安排。”李老蔫表态道,经过刚才的行军和观察,他对周卫国的能力已经有了初步的信任。
王指导员也点了点头:“周连长,感谢贵部的救援和收容。不知我们接下来的具体安排是?”
周卫国看了看我们这些残兵,目光坦诚:“不瞒二位,我们独立团目前也在鬼子的扫荡圈里周转,主力正在外线作战。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我们团设在深山里的一处秘密补给点,也是我们临时休整和联系上级的地方。到了那里,你们可以治疗伤员,补充体力。至于后续是归建,还是另有任务,需要等团部的指示。”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前面。进了山,就要守山里的规矩。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能生火,不能大声喧哗,留下的痕迹要尽量清除。这里,是鬼子的后方,也是我们的战场,只是打法不一样了。”
李老蔫和王指导员对视一眼,都郑重地点了点头。入乡随俗,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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