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洞穴里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没有急促的哨音,没有震耳欲聋的炮火,只有山林间规律的声响和洞穴内压抑着的、属于伤员的粗重呼吸。时间在这里以伤口的愈合程度和日渐减少的粮食储备来计算。
万全腿上的草药似乎起了作用,红肿消褪了不少,虽然走路仍需倚仗木棍,但脸色不再是吓人的苍白。他成了最用功的“学生”,不仅认真听老马和周卫国讲解,还常常拖着伤腿,在洞穴附近(被允许的范围内)练习观察和潜行,甚至尝试着用缴获的日军铅笔头,在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上勾勒周围的地形草图。
李老蔫的转变更为内敛。他不再总是擦拭他那杆汉阳造,而是开始有样学样,跟着八路军战士学习保养那几挺宝贵的“花机关”冲锋枪,研究它们的结构和性能。他话更少了,但眼神里那种老兵油子的混不吝渐渐被一种沉静的审视取代。他明白,在这山里,他那套阵地战的经验需要更新,而手里这能泼洒弹雨的“花机关”,在某些时候,比他百发百中的步枪更有用。
王指导员则找到了新的工作方向。他发挥识文断字的优势,帮着老马清点、登记有限的物资,管理得井井有条。他还尝试着组织一些简单的识字班,教那些大字不识的士兵认写一些常用字和简单的标语。起初响应者不多,但在他不厌其烦的坚持和八路军战士(他们中不少人也在学习文化)的带动下,渐渐也有人愿意在休息时,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几下。这细微的变化,像润物无声的春雨,悄然改变着这支残兵的精神面貌。
我,黄大山,也在努力适应。我的听觉天赋在“听”的训练中得到了发挥,但我更不习惯的是这种近乎原始的、依赖个人感官和经验的作战方式。它要求极致的耐心和冷静,与阵地战那种在炮火掩护下爆发性冲锋的节奏截然不同。我常常独自坐在洞穴口,听着外面的风声鸟鸣,努力分辨、记忆,试图将这片陌生的山林“听”进心里去。
周卫国和他的特务连并没有闲着。他们白天轮流出去侦察,摸清周边日军据点和巡逻队的活动规律,晚上则带着我们进行更具实战性的训练。
夜幕,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是最严苛的考官。
“今晚的训练科目,夜间渗透与标记。”周卫国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而清晰,“两人一组,从出发点 A,潜行到目标点 B,沿途留下只有自己人能看懂的标记,不能发出声响,不能暴露行踪。老兵的带新兵,八路军的带你们的人。”
我和万全被分在了一组,由那个之前对我的二胡表示好奇的年轻八路军战士,名叫二柱的,带领我们。二柱话不多,但动作极其灵巧,像一只习惯了夜行的山猫。
我们三人悄无声息地滑出洞穴,融入浓墨般的夜色。山林在夜晚展现出与白天截然不同的面孔,每一片阴影都可能隐藏着危险,每一声异响都牵动着神经。
二柱在前引路,他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身体总是保持在阴影和障碍物之后。他不断地停下来,侧耳倾听,观察,然后才做出下一个动作。他不时回头,用极低的声音和简单的手势,向我们示意前方的地形、可能的危险以及他留下的标记——有时是几根特定方式摆放的草茎,有时是树干上一个不起眼的刻痕。
我和万全努力模仿着,但相比之下,我们的动作显得笨拙而沉重。脚下的枯枝败叶仿佛随时会出卖我们,呼吸也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万全的伤腿更是拖慢了速度。
有一段路需要穿过一小片相对开阔的坡地。月光偶尔会透过云层缝隙洒下,将地面照得一片清冷。二柱示意我们停下,潜伏在坡地边缘的灌木丛后。
“有动静。”二柱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他指了指坡地对面的一片黑黢黢的树林。
我和万全屏住呼吸,努力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听。”二柱提醒。
我集中精神,将耳朵的功能放到最大。风声,虫鸣……然后,我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像是皮革摩擦树枝的声音,还有……几乎微不可闻的金属碰撞声?非常轻,一闪即逝。
“有人,”我压低声音,心脏猛地收紧,“对面林子里,至少两个,动作很轻,像是……也在潜行。”
二柱赞许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是咱们的巡逻哨,还是鬼子?”他考校似的问道。
我愣住了。这我哪分得清?
万全在一旁低声道:“听脚步节奏和停顿的规律,不像咱们的人习惯。咱们的人,在这种地形,步子会更碎,停顿更没规律,防止被摸准。对面那俩,步子虽然轻,但节奏有点……太稳了。”
二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想到万全观察得这么细。“万大哥说得对。是鬼子的侦察兵。他们训练有素,但有时候,太讲究章法,反而成了破绽。”
我们静静地伏在灌木丛后,如同凝固的岩石。对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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